說起來,敬大姐年齡並不算很長,比我就大幾歲。但我感覺,她要比我們幾個成熟得多。這可能和她插過隊下過鄉有關係。這麼多年來,央視發生了許多事情,又有諸多的變故:欄目被調整、領導被調走、部門分分合合、節目起起落落,然而,在我印象裏,敬大姐始終榮辱不驚,不計得失,一顆平常心麵對一切。
就像許多單位一樣,央視是一個“喜新厭舊”的地方。不僅是欄目,對人也是這樣。出現了更年輕、漂亮的主持人,馬上力推。自然,老人老麵孔多半就會漸漸“失寵”,失去機會,甚至任憑自生自滅了。敬大姐也會遇到這樣的“潛規則”。
曾經,我們《焦點訪談》的幾個主持人每個月輪流平均主持節目,我稍微有點例外,原因是我主攻國際大事,隻有在國際上有重大突發事件時,我才采訪主持《焦點訪談》。而敬大姐他們幾個則是平均分配的。然而有一個時期,某位主持人卻是大放異彩,頻頻出現,幾乎獨占了整個欄目的主持機會,像敬大姐他們要好幾個星期才能輪到一次機會。
記得有一次,我和白岩鬆替敬大姐打抱不平,嚷嚷著要找領導說理。敬大姐卻反過來勸我們。她說,我這樣也挺好啊,我可以多跟著編導下去采訪,了解事情,掌握第一手材料。這樣挺好,比坐在演播室裏強。
類似這樣的情況,這些年發生過不少,但我沒有聽到敬大姐抱怨過一次。偶爾,我們“四大名嘴”聚在一起,憶往昔,砭時弊,而當我們看到敬大姐樂樂嗬嗬,淡然的笑容時,又會自覺無聊,自歎弗如。
敬大姐說起我,提到最多的一件事,是有一次我曾經為她泊過車。其實那件事到現在我根本就記不清了。但敬大姐卻每次都能描繪得栩栩如生,並且還把我形容得特別威武高大。
她說,有一天她在電視台大院裏轉了幾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停車位,但剛剛學會開車的她,卻怎麼也沒辦法把車停好。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突然出現在她的車窗前。敬大姐形容說:“小水當時拉開車門,對我說,大姐,你下來,別管了,我來吧。”隻見我上車,動作麻利地三下五除二就把車停進了車位。
“那動作,那技術,漂亮!”敬大姐回憶道,表情裏透露著類似一個大姐姐對自己小弟弟成長的自豪。這些年來,無論我得意還是心灰意冷,敬大姐的問候總是讓我感受到溫暖。有一次,我直播完節目,看到敬大姐發來了一條短信:節目不錯,人也很帥,就是眼神不亮,眼袋有點重,多注意休息啊!
那一刻,一股暖流從我心中升起。我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做完節目,在電話裏聽到老父親說,節目很好,就是有一個字你讀錯了。
敬大姐理解我這些年一直對《高端訪問》欄目被撤銷而耿耿於懷。2012年,我得到了一對雙胞胎。敬大姐第一時間送來了祝福。而她的祝福竟讓我一時差點潸然淚下——“小水,祝福你,得到兩個小寶寶比你采訪一百個國家元首都幸福,盡情地享受吧。”
4.懷念戰友陳虻
陳虻是在2008年12月22日晚上走的。
通知的短信是白岩鬆發的,就四個字:陳虻走了。
那個晚上我正和幾個同事喝茶聊天。之前已經知道陳虻住院了,而且知道陳虻得了癌症,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是看到這個短信,我心裏還是感覺有如晴天霹靂。
在他住院期間,我曾經和幾個同事去看望過他一次。當時他人事不省,已經在重症監護室,我隻能隔著玻璃遠遠地看一下他,也沒能跟他說上話。感覺好像隔著一道看不見的河流,卻在眺望對岸那個曾經親密的身影。
接到白岩鬆的短信,我馬上趕往醫院。進門時,老領導孫玉勝和李挺剛好從醫院裏走出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這兩位陳虻的老戰友、老朋友低沉著臉,眼含熱淚,衝我點點頭,隻淡淡地說了聲:“去看看吧。”
我直奔陳虻的病房,正好看到人們把陳虻的遺體推著送往太平間,我衝到前麵,卻隻看見白色被單遮蓋下的他被無聲地推過,轉瞬在我麵前消失了。我失去了控製,一邊仰著臉朝天破口大罵,一邊衝著旁邊的一個垃圾筒狠狠地踹了幾腳。
深夜12點多的時候,我在太平間門口的空地上,扯著嗓子在那兒罵天罵地。我不知道在罵誰,但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了,把這麼才華橫溢的一個人,一位我們許多電視人至誠的戰友,在47歲的年紀就匆匆帶走,連說一聲再見的時間都沒留下。
看到我那個樣子,現場不少人跑過來安慰我。我紅著眼睛,問一直守到陳虻生命最後一刻的李倫(陳虻的大弟子,時任《社會記錄》欄目製片人),陳虻最後留下什麼話了沒有,李倫告訴我,陳虻到最後基本上是昏迷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但好像總是在嘴裏念叨著幾個字。李倫說:“我湊近了費勁地聽,才聽清他在說‘話語空間’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