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央視老兵(2)(3 / 3)

聽到李倫說出這四個字,我感覺胸口就像被重重地擊打了四次。“話語空間”,這四個在陳虻彌留之際還在念叨的字,其實濃縮了我們這一代電視新聞人,十幾年來孜孜以求上下求索的目標。

十五年前,包括我和陳虻在內的一群年輕人,或舍家拋業,或義無反顧,或慕名而來,或誤打誤撞,懷著一腔熱血和對新聞事業的理想,加盟到中央電視台大旗下,在《東方時空》這艘快艇上打拚。陳虻就是這批人中的代表,他的精神、品質、理想以及執著,代表著我們這群人追求的共同目標——真正意義上的新聞,以及在新聞節目中表達真實的“話語空間”。

不幸的是,就在陳虻離開前後的那幾年,我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們對“話語空間”的追求,遇到了有形無形的壓力與扭曲,我們的空間開始四分五裂,我們的隊伍變得分崩離析。有細心的記者當時寫道:2008年,中央電視台迎來了50周年台慶。這一年,陳虻熱愛的(也是工作了十幾年的)新聞評論部解散,部門重組。也是這一年,陳虻走了。

《東方時空》的另一位創始人,《東方之子》的製片人時間在悼念簿上意味深長地寫道:我們是戰友,你走了,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現在戰友沒了,戰壕也沒了,衝鋒也沒了。

生活不規律、過度勞累、體能透支,幾乎是我們這些人的通病。我們也時常抱怨沒有正常的日常生活,工作像機器一樣,活著幹,死了算。但陳虻的離去,似乎又不僅僅是因為工作的重壓。看到他離去,很多同事、朋友都聯想到了他在職業理想與現實境遇間的輾轉。所以,當時在我們對他的追憶中,在我們的熱淚和哀悼中,我們更傷感於一代電視人的青春遠去。我們的眼淚,為陳虻而流,也是為自己而流。

正是夾雜了這樣一種悲情色彩,陳虻的去世和之後的告別儀式,當時在社會上產生了轟動,很多新聞業同行們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就像白岩鬆寫到的那樣:“好像所有人都說一個時代結束了。是這樣,但又不是。這次因為陳虻去世,在同事乃至同行中爆發這樣大的情感,我感覺這可能並不僅是對一個時代結束的感傷和喟歎。我們骨子裏是因為眼看著一個兄弟就這麼倒下了,而你無能為力。”

陳虻是《東方時空》的創始人之一,《東方時空》子欄目《生活空間》的製片人,後來成了新聞評論部副主任,算起來是我的領導。我們倆年齡相仿,經曆雖然不完全相同,但人生軌跡差不多。我們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上的大學,在八十年代中期分別參加工作,所以我倆更多是以哥們相稱,關係非常平等,也互相欣賞,既是同事,也是朋友。

記憶中,在《東方時空》初期,我還找陳虻走過“後門”。

我在《焦點時刻》當記者時,去濟南采訪報道,在那兒認識了濟南電視台的一個女記者。她跟我們合作做了一期節目,反映濟南工商銀行一件好人好事。這個記者後來就跟我變成了朋友。她當時很有抱負,但對新聞報道不是特別感興趣,特別熱衷於拍紀錄片、專題片、電影。她把《生活空間》看了很多遍,覺得這個欄目特別好,也是能夠實現她抱負的一個地方,而且她對陳虻當時也是如雷貫耳,想要拜他為師。

這位女記者後來到北京找到我,問能不能幫忙讓她見一下陳虻,看看能不能將她從濟南台調到中央電視台來。我答應了她去問問看,然後就給陳虻打了個電話。陳虻很客氣,問:“水兄,有什麼事?”我向陳虻推薦了一下這位記者,他說,要到我這兒來,調進來是肯定不行的,現在我們用工製度就是這樣,要不然這樣,我這邊可以先接收她,實習也好,臨時在這兒來幹也可以。

那個時候我們各個欄目有權自己聘人,隻要部門認可就行,不像現在必須得是央視台聘或是企聘。陳虻答應得很痛快,而且跟我說:“水兄你推薦的人肯定差不了。我們現在做紀錄片的隊伍太小了,我們需要盡可能的壯大我們的隊伍,多多益善。”

那個女孩在陳虻那兒幹了一段時間之後,毅然從原單位辭職,加盟了《生活空間》。之後,她一發不可收拾,頻頻捧得各種獎項,先是我們部門的金獎,後來是台裏的金獎,再後來在國家級甚至國際上都在不斷地獲獎。陳虻不止一次地向我表示,這女孩真不錯,是非常優秀的編導。

而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當年那個隻身來北京,通過我投奔陳虻團隊的小姑娘,已經成為一個名氣很大的電影導演了。她就是李玉。

後來評論部分了又合,《東方時空》拆了又聚,起起落落很多次,我與他見麵更少了,但見麵一定會聊兩句。

再後來,我們搬到了“南院”(央視新聞評論部臨時辦公地,因位於電視台以南故而得名),陳虻則成了評論部副主任。當了領導,他開始值班,經常審片子,包括我們的節目。這時我才老碰見他。他經常叼個煙,一頭長發出現在南院某個合成機房裏麵,身後站著一二十個人,在那裏侃侃而談審片子。那些年輕的編導一個個畢恭畢敬,眼睛裏充滿崇拜之情,聽陳虻給他們講電視台的故事,以及做電視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