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彙聚於此,對於新生的自由賦予光輝和希望……這片美麗的土地永遠、永遠、永遠再不會經曆人對人的壓迫,以及遭全世界唾棄的屈辱。對於如此光輝的成就,太陽永遠不會停止照耀。”畫麵出現曼德拉的身影和他那悠揚的聲音。
那是一期成功的《焦點訪談》,它為我贏得了當年的中國新聞獎。也大抵是因為這個原因,使我對曼德拉充滿了好奇。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他的意誌與堅韌來自於何處?在他眼裏,怎樣的世界才算完美?而他又是如何看待我們今天這個時代的?這些問題都是我想當麵向他討教的。
1999年,曼德拉來中國訪問,而遺憾的是,我錯過了離采訪他最近的一次機會。訪華後,曼德拉結束了任期,沒有尋求連任,隻當了一屆總統。這讓我對他更加另眼看待。雖然那時候曼德拉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了,但如果他想連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況且,一個人奮鬥了一輩子,還為此坐了近30年的牢,好不容易看到他鬥爭的一切成為現實,而他在南非國內外的聲譽又如日中天,萬民愛戴,他卻選擇了停止。這是怎樣一種心胸和境界?權力到底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難道他是個“神”?
曼德拉去世後,世界各地都在悼念他。在北京的南非大使館外,人們也擺上了鮮花蠟燭緬懷他。在微信上看到我的一位同事發了照片,我略帶詫異地問他:“親自去悼念了?”他回複道:“家離得近,帶兒子去看看,對他是個教育。兒子到了需要獨立思考的年紀,我們帶他去看那些擺放在使館前麵的花束,就是想讓他去思考,一個萬裏之外的異國老人,為什麼能夠贏得超國界、膚色、種族的尊敬與愛戴。讓他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裏,應當如何麵對可能遭遇的不公、紛爭、歧見與隔離。”
同事的話,回答了這些年我一直試圖探尋的關於曼德拉的答案。人們崇敬曼德拉,是因為他代表了人性的一種輝煌,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勵誌的精神——堅韌、忍耐、寬容。這種精神,恰恰是生活在任何一個時代的人最缺乏也最渴望擁有的。作為政治家,曼德拉其實是一個特例。
嚴格來講,作為一國總統,曼德拉的功績乏善可陳。在他治下的南非並沒有像人們期待的那樣迅速崛起,民族團結,欣欣向榮,卻相反出現了很多問題,甚至出現了黑人反過來欺壓白人的新的種族歧視現象。有專家點評,曼德拉作為政治家的輝煌,在1994年他宣誓就職新南非總統之後就畫上了句號。但這並不影響曼德拉的偉大。
曼德拉代表的,是由甘地所倡導的非暴力不合作精神。這種精神是對權威的蔑視,對公正、平等、民主與自由的追求。而這種精神的具體實施手段——寬容、理性與博愛則是一種超越了報複、仇恨的崇高境界。它不但考驗著一個人以及一種政治運動的品質、決心,還有他們的信仰與智慧。
不同的時代,會催生出帶有那個時代色彩的政治家和領袖人物。曼德拉其實是屬於上一個時代的。當然,那個時代更多的並不是非暴力,那是一個自由、民主、權利並不普遍的時代,而要獲取這些,更多的時候需要付出血的代價。那個時代的政治人物,還包括毛澤東、馬丁·路德·金、卡斯特羅、阿拉法特、基辛格,甚至還可以包括在年齡比他們小許多的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
那是一個如火如荼、血雨腥風的時代。那是一個通過鬥爭,爭取獨立、公平和自由的,火紅的、略帶浪漫主義的年代。那是一個亂世出英豪的年代。這些英豪們用他們個人的奮鬥和強烈的個性,也曾主導過曆史的進程,主宰過國家的走向和人民的苦與樂。他們中的有些人會被曆史記住,也有一些會被遺忘。
當我在北京釣魚台國賓館,和卡斯特羅共唱《美麗的哈瓦那》時;當我坐在查韋斯對麵,聽他朗誦他寫給子女、類似遺言的詩歌時;當我在加沙,看著阿拉法特用顫抖的手指,比畫著他對建立自己國家的堅定信念時;當我看著坐在對麵的基辛格,時而縱論他對中美關係的高見,時而又會忽然在采訪中睡著時……我知道,我是在麵對一個時代,一個已經漸漸遠去的時代。
相比之下,當下國際舞台上的政治家們已經舊貌換新顏,是全新的一代人了。他們年輕,他們時尚,他們由於時代的變革擁有新的理念,有時候他們還會顯得很可愛。但本質上,他們和他們的前輩一樣,是可怕的,因為,他們代表的是他們那個圈子的利益,他們玩的是政治,是決定人的命運的遊戲。所以,盡管他們嘴上也常喊著多極化、地球村、普世價值,時常跑跑步、騎騎自行車,身體力行倡導低碳生活,來到中國更是嘴上抹蜜、引經據典,背上兩句孔子的話,再把中國和中國人民狠狠地誇上一番,但骨子裏,他們是地地道道的政治家,一到關鍵時刻就會原形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