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1 / 2)

上午的陽光正從院外一株老槐樹的樹冠上斜射進來,使這座低矮平房的小院裏浮蕩起一片淡淡的幽靜與濃濃的蔭涼。微風吹來,樹影婆娑,讓楊月樵稍微好受了些。躺在裏屋炕上的李秋萍聽不到丈夫的動靜,便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歇一會兒。”楊月樵掩飾說。

“不對。我好像聽見你又吐了,對不對?”李秋萍揭露了他。

楊月樵說:“你淨疑神疑鬼,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不信,我給你唱一段。”這樣說完,他就唱了起來:

歎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

單等那秋風起日漸凋零。

為國家終日裏憂成疾病,

大限到陽壽終難保殘生……

唱到這裏,楊月樵忽然又斂住了口,他埋怨自己怎麼想什麼就唱了什麼,這種內容不照樣會引起李秋萍的胡思亂想嗎?於是他又換了一段唱:

芍藥開牡丹放花紅一片,

豔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

“別唱了,我求求你!”李秋萍在屋裏喊道,“你心裏一定有事瞞著我,不然你不會和我演戲。”

“有什麼事要瞞你?”楊月樵這樣說著,把戲裏的韻白很自然地用了進來:“娘子,你忒多心了。”

“你不要再哄我。”李秋萍竟用哭音喊了起來,“你什麼時候學會和我說假話了?你真的要和我動心眼兒了嗎?”

聽了這話,楊月樵心裏很難受,他不再唱也不再用韻白去哄妻子,但他也不準備坦白交代。因為倘若妻子知道他已經得了肺癌,肯定會受到極大的刺激。她又不能動,光讓她躺在炕上幹著急,不是更糟糕?

楊月樵不再劈木頭,也不想回到屋子裏,隻是默默地站在院子裏,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他的頭頂,是北方五月裏一個晴朗的天空,天空中有一群白色的哨鴿在飛翔,它們的哨子發出胡笳般的聲音,在長空纏繞。

終於,屋裏的李秋萍說話了:“是她要回來了,是麼?”

“是。”楊月樵慶幸妻子問的不是他的病,便趕緊回答。

“回來做什麼?”

“省親。”

“省親?”

“是的,是省親。”

“這一下,你們一家團圓了。”

楊月樵意識到妻子的心理活動是在馮雪梅省親問題上,便走進屋去,雙手放在妻子的肩頭,他感到她的身體在輕微地抖動。

“你胡說些什麼?”他盡力把妻子的肩頭捧在手掌之中,讓她感到有力的支撐,“咱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你、秋女和我。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我們分開。”

李秋萍的手卻從丈夫的手中掙脫開:“她們母女,是來找你的。”她說著,淚水就流下來:“是落葉歸根。”

楊月樵笑了,說:“你瞎想些什麼?馮雪梅的丈夫張正卿也要和她一同回來,人家才是一家子。”

“可女兒不是他姓張的。”

“對。”

“所以,馮雪梅是讓女兒來認祖歸宗的。”

楊月樵不禁笑了:“那又怎樣呢?多一個女兒不是更好?又不影響我們照舊過我們的日子——秋萍,我現在心裏想的倒是咱的秋女怎麼辦。”

“我同意她去歌廳唱歌,好歹能賺幾個錢幫幫你,你看你的臉色多難看。不然,再讓我光拖累你一個人,你若累出點差錯來,我還能活嗎?”

“可她這京劇就白學了嗎?”楊月樵情不自禁又犯了急。

“不然又能怎麼樣?京劇的衰亡誰又阻擋得了?再說,你這輩子的遭遇還沒使你醒悟嗎?耿若漁他們寧願讓京劇衰亡,也不用你,光你自己空喊‘京劇興亡,匹夫有責’又有什麼用?”一句話,說到了楊月樵的痛處,他把雙手十指一齊插進頭發裏,痛苦地閉上眼睛,跌坐在炕沿上。

正當楊月樵夫婦為女兒的事業取向爭論不已時,楊秋女已經跟著宋小鵬奔波於各大歌廳及夜總會之間,並很快就唱紅了。在那些無師自通的野狐蟬歌手中間,秋女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正規演員,如同雞群裏的鳳凰,剛一亮翅,就傾倒了所有的聽客與看客。

在那些場合,秋女唱些通俗歌曲,隨便做些舞台動作,輕而易舉就能博個滿堂彩。姑娘興奮了,她覺得她是從陳舊邁向了新鮮、從死氣沉沉走向了朝氣蓬勃,可是她必須要瞞過爸爸。

“要是我爸爸知道,他準生氣。”她說。

宋小鵬並不很擔心被楊月樵知道,因為他上次請楊月樵時,已經包括了秋女,楊月樵後來是沒反對的。

“要不,算了吧。”宋小鵬戲弄秋女說,“等你爸爸同意了,你再來找我。”

“不。”秋女堅定地說,“小鵬哥,我要跟著你幹下去,要是我爸爸知道了,我就說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誰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