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茗連著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聽見。她抬頭一看,見小順子眼睛發直,正呆呆地盯著自己的胸脯。悅茗的臉便一下子紅了,忙站起來,說:“熱好了,你自己吃吧。”說著,把小順子一個人留在了茶房裏,她自己進了裏間屋。那是她的臥室。
她進了臥室,卻並沒有把門關上,門上掛著半截布簾。她從半截布簾下望出去,能看見小順子的兩條腿。她看見他的兩條腿像兩根木樁,一動不動。
又過了會兒,他還是不動,悅茗就叫了聲:“小順子!”
其實,她剛一叫出口,馬上就後悔了。她是個發育成熟的大姑娘了,早就懂得了男女間的事情。她對小順子是頗有好感的,她替他可惜,這麼好的人,為什麼當了太監?她當然明白,當了太監的人,就不能行“人道”了。也就是說,作為男人,他是個廢物了。現在,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候,小順子要是進了她的臥室,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呢?所以,她剛喊了他一聲,立刻就後悔了。可是後悔已經晚了,小順子應了一聲,就往屋裏走來。
小順子一直走到了悅茗的跟前,稍稍猶豫了一下,就勇敢地拉住了姑娘的手。
姑娘掙脫了一下,沒有成功,小順子使的力氣太大了。
“你把我捏疼了。”她說。
小順子仍不放手。姑娘也就不掙紮了,任他捏著。
小順子的呼吸便越來越急促,滿臉漲紅。他捏著悅茗的一隻手,另一隻手企圖去把她攬過來,摟在懷裏。
這一下,姑娘的動作堅決起來,她擋住他的胳膊,身子向後躲閃著,說:“小順子,你別這樣。”
可是,此時的小順子,像是一架被開足了馬力的發動機,隻能高速運轉,想要停下來是不可能的了。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裏,悅茗無法躲避健壯的小夥子的進攻,她很快便被他摟在懷裏,他用力箍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使她感受到了雄性的力量,並嗅到了雄性的氣味,也使她產生了片刻的迷亂。可是她很快就又清醒過來,用盡全力推開他。但此時的小順子像山一樣沉重和強大,她的反抗顯得渺小而無力。
悅茗真的急了,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使小順子猛然打了個激靈,身體便僵住了,可是他並沒有放開她。她也就不肯鬆嘴,而且越咬越緊。她能感覺到他流血了,她甚至聞到了血腥味兒。小順子終於痛苦地叫了一聲,把她放開了。
“你是畜生!”她罵道。掙紮和憤怒使她氣喘籲籲,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小順子垂著頭,在地當央站著,不說話,也不動,任她使用著最尖刻、最惡毒、最解氣的語言來罵他。那罵聲就像傾盆大雨,一股腦地砸下來,小順子隻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悅茗終於罵累了。她看見小順子肩頭上的血已經浸過了衣衫,把整個肩膀都染紅了。姑娘的心便一下子軟下來,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下來了。她說:“你把褂子解開,讓我瞧瞧咬成什麼樣了?”
可小順子還是不動。
她走過去,想看看傷口,手剛一觸動,小順子就哆嗦了一下。她知道是自己咬得太重了,忙找了剪子來,順著領口,把小褂剪開,借著燈光一瞧,姑娘不禁吸了一口涼氣,說:“你怎麼不喊一聲,就是硬挺著讓我咬?”
她咬得實在是太厲害了,再使一點勁兒,一大塊肉就可能咬掉了。姑娘嘴上不說,心裏卻悔得不行:她覺得縱然是小順子千不對、萬不對,自己也不該下這樣的死手。這樣一來,委屈、氣憤,再加上後悔,悅茗的眼淚便流出來了。
她忙著找了藥,給小順子敷在傷口上,又用塊幹淨的白布,給他把傷口包紮好。做著這一切的同時,她能感到小順子的身體在一陣陣地抖,汗水也從他額頭上流下來。
“小順子,我知道你疼。可是……”她想說可是他那麼壞,不咬能行嗎?但她終於沒說出來。
“你咬得好。”小順子說話了,“要不,我就不會下決心把什麼都告訴你。”
“你要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一個故事。”
“故事?不,小順子,你什麼都別再講了……”
“我必須講。就是掉了腦袋,我也要把實情講出來。”
悅茗沒辦法了,歎了口氣,說:“你到底要說什麼呢?是想說你心裏有我,一直在想著我,對不對?可你是個太監呀!你要不是太監……”
“我要不是太監,你會怎麼樣?”
姑娘的臉紅了,說:“你要不是太監,我就不會咬你。”
“那好,現在我來告訴你,我不是太監,是一個完完整整的男人。”
悅茗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個完整的男人。”
姑娘像遭到了猝然一擊,完全懵了。
就在這個夜裏,小順子向悅茗講述了他的故事。
在他講述的時候,那隻火紅色的狐狸又來了,它走進灶間,趴在臥室的門檻邊上,向屋子裏望著。它的神態很專注,與悅茗共同諦聽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悅茗完全聽傻了,目瞪口呆。
小順子的故事使她沒有辦法一下子接受這個事實。在她的心目中,溥儉是個多麼溫和、多麼慈祥的人啊。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做出如此無恥、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來?!姑娘看到了人和鬼之間的距離竟是這樣的小,人的影子和鬼的影子竟是經常地交錯重疊,讓人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