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段插入「伏倒在床下」的描寫,結構上顯得張弛並舉,由此形成一個小的起伏,為後麵情緒的高漲作了鋪墊。最後一段寫明天的安排,是一位機智勇敢少年的心理流露,並由此折射出戰爭年代錘煉一切人的時代信息。
爸爸:我要回家
請背我回家——爸爸
導彈轟轟響震撼著耳膜
我的小鸚鵡被嚇死了!
我常常和它談話:你好麼?
我喂它食物我和它招手
我處處小心不讓它受驚受怕
我希望它學會重複我的問答
它是受到爆炸聲響驚嚇而死
它是活生生死去的啊!
比較其它在醫院裏的動物
我更喜愛它!
這一間醫院在炸彈聲中搖搖幌幌……
我怕!我怕!我害怕!
爸爸:我要回家
此詩的結構細密和諧。詩人以兒童的視角攝取導彈轟炸科索沃的鏡頭。他所描繪的慘景都是從兒童的視野中所見到的,而且用「我」向爸爸哀喊的句式出之。
作者不寫老百姓之死,而寫一隻鸚鵡「受到爆炸聲驚嚇而死」,這不僅渲染了戰爭的殘酷性,加濃了生活的實感,而且顯示出作者憐憫動物的仁慈之心。最後一句寫醫院在轟炸聲中搖搖晃晃,表現出連救死扶傷的醫院也自身難保,使得作者對戰爭販子的控訴更加激動人心。這種情感動態的呈現,在表現兒童心理方麵,頗為傳神。
一行被砍至腰臍的榆樹
——我看到醫院被炸毀的相片,其一側的榆樹也被彈片攔腰橫砍。2000.6.9,我來到這所NeurologyClinic兒童醫院(DragisaMisovic)探望。這所醫院在重建中,而其一側的榆樹已恢複生機。
一行榆樹在醫院的側旁站崗
牠張大眸子向醫院探望
在導彈炸毀醫院的同一瞬間
牠的腰臍被彈片齊齊砍斷
榆樹沒有了眼睛,沒有了上身
烈火熊熊燒灼著衣服
天空是燃燒著的紅雲
醫院是崩塌雜亂的鋼筋和凝土
榆樹捱不下痛苦和熬煎
牠伸出幹枯的手長歎:
「啊,口喝!啊,肚餓!」
牠在窮力呼喊:「啊,我要活!」
榆樹的枝幹在日日萎縮
牠衰弱的氣力滲入地下的根須
地層的表皮枯渴幹烈無比
牠竭盡力氣滲入地層的深底
榆樹竭盡全力滲透地層底下
牠盡力吮吸一絲絲的濕氣
這一縷水份有一點點甜味
啊!這是母親乳房流淌的乳液
榆樹逐漸恢複了活力
一股勃生的氣力從下肢源源湧上
牠長出了新的枝幹、新的葉片
直至頭上長遍一簇青翠……
這一行榆樹有千萬片綠葉
每片綠葉上有顆明亮的眼睛閃閃
啊!牠看到了醫院新砌的牆垣和門窗
榆樹又神采奕奕的站在崗哨上
2001.1.8—3.13寫於香港
這是樹的形象,也是人的形象——被彈片砍斷腰臍而後又恢複生機的戰士形象。
詩一開始就使人觸目驚心:在導彈炸毀醫院的一瞬間,一行榆樹被彈片齊齊砍斷。作者用擬人化的手法寫它捱不住痛苦和煎熬,伸出幹枯的手長歎「我要活」。樹有生命意識和有說話能力,是違反常理的。詩人使用這種明顯錯位的寫法,是為了創新,是為了加深戰爭對人類的傷害和對生態平衡的破壞的印象。
對於一行樹或一群人來說,完全有可能被戰火所吞沒,然而其意誌衽和想是毀滅不了的,因而樹死而複生,長出了新的枝幹和綠葉。詩的結尾所呈現的亮色,是作者對科索沃人民重建家園的讚美,對人們戰勝法西斯意誌的歌頌。
頭顱的變化
轟炸驅趕一家人躲離家園
彈片削去了父親的頸項
圓圓的頭顱濺射到庭園
父親的頭顱埋進土地裏
長成為一顆粗黑的地雷
不幸的孩子幸而遠走啦
父親在思念孩子回來……
直到眼已望穿聲已啞暗
烽火與煙硝已經消淡
姐姐與弟弟欣喜地回歸家園
想不到弟弟誤觸了地雷的火線
啊!地雷炸斷了弟弟的頸項
圓圓的頭顱濺射到庭院
弟弟在土地裏會見了父親
又有一顆粗黑的地雷埋在庭園!
姐姐姐姐
不敢走進家園!
2001年1月20日寫於香港
這首詩的開頭有如陰風驟起,刮來一股彌漫全詩的悲愴氣氛。
作品按生前、死後敘寫。上半部分寫父親死後頭顱埋進土裏,變成一顆粗黑的地雷,表現了先輩死不暝目,即使進了陰曹地府仍要伺機報仇雪恨;下半部分寫弟弟繼承父親的遺誌,慘死後同樣要報仇:「又有一棵粗黑的地雷埋在庭園!」
人死了頭顱會變成地雷,從外觀上來講,是因為兩者都有圓圓的形狀,這便找到了聯想的立足點。這種貌似荒誕的比喻,真實地表現了科索沃難民前仆後繼的戰鬥精神。
悼畫家MilicStankovic
——驚聞南盟世界畫界大師MilicofMacva已經逝去
導彈在你的鄰近炸響
我以為炸毀了你的畫廊
我以為你已經隨風逝去
啊!你未曾逝去
我喜見你一臉滄桑
隻見你把畫架移到室外
移到殘牆側旁
移到層樓塌陷的鋼筋凝土
移到被毀的高空塔樓
滾滾騰騰的熔熔火光
閃電從萬呎高空劈下
你的畫飛騰到萬呎的空宇
雷聲來自遠洋的艦艇
你的畫激射至遙遠的他疆
被炸的村居已經修建
我又來到了你的畫廊
你拿起了沾濕汗漬的戰刀畫筆
描繪我的肖像……
啊!你是否吸進了太多的貧鈾霧氤?
我忽而收到噩訊
你已逝去!
真的:你已逝去!
我的淚一滴一滴流下來
沾到你的畫廊後院菓棚架下
那檸檬色的燈光上
那晶瑩的葡萄粒上和
詩人彼得洛夫、MomaDimic的眼珠裏
2001年1月22日寫於香港
作者和畫家均熱愛生命,反對戰爭。不同的是一個以詩筆呼籲,一個以畫筆戰鬥。正因為兩人有共同、相通的一麵,又有不同、互補的一麵,才使作者與畫家結成了精神聯係的堅韌紐帶,並使此詩閃耀著異彩。
犁青雖然嚐試過立體主義,不過他的作品並無艱澀之處,讀者容易接受。這篇悼念文章,有兩處值得注意:一是這位畫界大師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躲在象牙塔內的藝術家。他在被毀的高空塔樓作畫,是火熱的戰場給了他創作的靈感;二是原以為他隨風逝去可他並未辭別人間。這種死而「複活」的經曆,給作品中的人物增添了傳奇色彩。第三段寫他的畫飛騰到萬尺的空宇,則又給作品添上了一層浪漫氛圍。第四段用了兩句強調「你已逝去」,可謂是反複渲染,多方襯托,使這篇濃鬱的抒情文字添加了悲痛欲絕的感受,以見作者和畫家的友情之深。
世紀終審法庭(組詩)
一條「訃告」
——貝爾格萊特街頭出現了一條「訃告」
統帥按錯了電鈕
導彈反射向天庭
天宇綻開了繽紛的彈洞
天王憤怒得吊起了眼睛
——追查凶手!
懲罰罪人!
風神怒展翅翼
龍卷風卷走了車輛行人屋宇巨樹
雨神漫天狂瀉
滔滔洪流衝毀了平原山巒橋梁宮殿
雷神狂唬電神霹靂
地岩噴射熱火劈劈砍砍
大地震裂吞噬了萬千生靈
在亞美利堅在台灣在土耳其在莫桑比克……
災區處處廢墟處處
處處都成為被狂轟濫炸過的科索沃!
——通緝凶手!
絞死罪人!
貝爾格萊特街頭出現了一條「訃告」
死者:特號戰爭犯人
生於1946年死於1999年
二十世紀的三具木乃伊
Ⅰ
一號戰犯
是你的桂冠
嵌兩粒假眼
黑頭發依然
白牙齒依然
抹上一層香油
纏上一層麻布
掏出了你的黑心髒
掏光了你的肝胃肺
和那曲曲彎彎的腸
攤平你的胸腔腹腔
記載上輝煌「戰跡」
你揮舞著武士刀
你舞弄著太陽旗
刺殺刀砍和奸淫
活埋投江和焚燒
舉辦殺人冠軍賽
僅僅在南京城
殺戳了卅萬人
三十萬個人
卅萬寃魂
卅萬香油
卅萬屍布
將你包紮
捆綁
Ⅱ
一號戰犯
是你的桂冠
嵌兩粒假眼
黑頭發依然
白牙齒依然
抹上一層香油
纏上一層麻布
掏出了你的黑心髒
掏光了你的肝胃肺
和那曲曲彎彎的腸
攤平你的胸腔腹腔
記載上輝煌「戰跡」
你炫耀著勳章
你炫耀一撮黑須
炸彈炮彈槍彈響
氯氣瓦斯焚化爐
你燃燒全球戰火
進行滅族戰爭
僅僅是猶太人
死了六百萬
六百萬人
六百萬鬼
層層屍布
包紮不住
滔滔血漬
腥臭
Ⅲ
特號戰犯
是你的桂冠
嵌兩粒假眼
黑頭發依然
白牙齒依然
抹上一層香油
纏上一層麻布
掏出了你的黑心髒
(找遍了碩大的石棺
不見了你的臭屍骸
找不到你的黑心肝)
就把你當做死人罷
揚起你的米字旗
吹響你的色瑟風
廣島扔下原子彈
越南撒下黃色雨
伊拉克油井燃燒
科索沃的天空
衰變鈾彈飛騰
天與地震裂
氣溫上升
海洋翻滾
森林枯焦
人胎畸形
毒氤不散
害人
天啊!第三具的木乃伊內沒有真的死人
太陽舟運載著一副副石棺
為了抵達地府的殿堂
戰犯們在陰間的旅途步步艱難……
陡峭的石壁迎麵阻擋
高大的門板鎖住門環
毒蛇的長脷伸伸探采
鱷魚的長嘴怒睜圓眼
(在人間張墨索裏尼無路可逃
他一身吞進了九粒子彈
屍骸在電杆在線高掛
又在油架棚上暴屍三天
焚燒了層層迭迭犯罪的檔案
愛娃服下了毒藥
阿道夫的太陽穴射進了一道槍聲
婚禮在一毯烈火中舉行
嗜血如命的剃刀將軍
一槍殺不斷自己的命
他乖乖的坐在戰犯席上聆聽判決
一根長繩吊著他的短頸……)
蛇與鱷在等待著撕噬死者
死者之魂爭搶著擠上太陽舟
太陽舟運載著一付付石棺急走
何處是地府殿堂的入門?
戰犯之魂引吭歌吟
「上升罷!拉神
向您致敬!光明之神……」
真理與公正法庭
時間:2000年3月24日,科素沃戰爭周年忌日。
地點:地府的殿堂「真理與公正法庭」。
人物:主審官冥王奧西裏斯*坐在王位上,他的麵前放著一架天秤。
司書之神,即有朱鷺頭的男子托特。他用筆和石板書寫和記錄。
拉神之女瑪亞特***任司秤法官,她是真理與正義的代表,頭上戴枝直的羽毛。
吞噬心髒的怪獸阿米特:他長著鱷魚頭、獅子身、河馬尾,蹲在天秤之旁。
陪審判官42人。
候審犯人:太陽舟運載來的在石棺中的木乃伊(戰犯)甲、乙、丙……
奧西裏斯(Osiris),在冥界(Duat)審判死者。
托特(Thoth),朱鷺(小白鷺,鳥名)頭的書記官。
瑪亞特(Ma’at),正義之神。
對一號戰犯的審判
戰犯之魂引吭歌吟
「上升罷!偉大的神
向您致敬!真理之神
我一身潔淨我一心清純
我來到您的身邊沐浴您的光彩
我敬仰您我膜拜您
請允許我飛騰而上
允許我順風航行……」
司秤法官掌撐著天秤的砝碼
一頭是真理與公正的羽毛
一頭是一粒戰犯的黑心
「你說過謊話麼?
你愛護小孩老人麼?
你偷過別人的財物麼?
你欺侮和汙辱過婦女麼?
你殺人放火塗炭生靈麼?
你對神明虔誠膜拜一片真心麼?
你對宇宙萬物保護一片愛心麼?……」
天秤的一端羽毛輕輕升起
天秤的一端黑心髒沉沉下墜
鱷魚頭獅子身河馬尾的怪獸以閃速的手
把那顆黑色心髒吞進腹中
對特號戰犯的審判
判官瑪亞特神情凝重
你是說謊話臉不紅的人!
你是奸汙人心不跳的人!
你是破門而入鄰居搶掠財物的人!
你是飛越洲洋進行濫殺無辜的人!
你是擴散毒霧核鈾輻射森林水源的人!
你是射彈轟擊天庭海底地府
觸犯眾神和平安寧製造動亂和危難的人!
朱鷺頭的司書托特筆劃深深寫下了
「把他的心髒吞噬掉罷
關閉他進入永生之門!」
眾陪審官員在石棺中翻翻騰騰
特號戰犯的木乃伊內找不到死人!
天秤的一端羽毛輕輕緩緩沉下
鱷魚頭獅子身海馬尾的怪獸閃速的伸手
但無可奈何
把自己的口水吞咽
冥王奧西裏斯莊重的判決
這是一位世紀的特號人物偽君子
他的身軀魁偉又俊美
他動作不停口水生花
他自認是天使救世主
但他是混世魔王毒蠍之君
他挾著「自由」「民主」和「人權」的風雷
他利用人間的宗教矛盾
他為人間的民族仇恨加火加油
他呼風喚雨
他糾集同黨同軍
他從長程中程近程進軍射擊
他炸毀平民軍人之軀
他炸毀橋梁醫院電台墓地教堂學校和道路機場
他炸毀水源電源糧倉…,
他自己殺人放火
說是他人殺人放火
他好話說完
壞事做盡!
朱鷺頭的司書托特寫得清清楚楚
「追查凶手!
懲罰罪人!
通緝凶手!
絞死犯人!」
陪審官一夥
和鱷魚頭獅子身河馬尾的怪獸
風風雨雨到達人間抓人
廿一世紀風景線
在斷垣殘骸的廢墟上
出現了一道道新世界的風景
在風光如畫的街街巷巷
一幢幢戰爭博物館穿插其間
在以色列、佛羅裏達的猶太族大屠殺博物館
一個個戰爭罪犯在遊行示眾
有的懸吊在空中搖搖幌幌
有的橫臥在地屍骸不全……
有的在石棺中失去了珠寶和亡靈書
有的木乃伊被切成為一片片藥材
在南京城有幢侵華日軍暴行博物館
在盧溝橋也有座陳列戰犯的宮殿
而在東洋之國的東京、神戶
神社神廟鬼屋
在河邊和樹下悠悠顯現
灰宅中供奉的戰犯們臉目猙獰
武士刀閃閃著絲光幻影
門坎外走來了崇頌戰魂的文武高官……
在正義法庭受審時被吃掉心髒的死人
鬼魂們尋找不到木乃伊的軀體
死者遊離的靈魂隨意飄蕩
天空的愁雲黯黯淡淡
而在塞爾維亞、科索沃的廢墟上
萬千隻被損害的心手拉起手
一座戰爭博物館矗立起來
人們憑吊科索沃戰爭中的死難者
他們悼念美麗的幼女MilicaRakica
也祈求被炸斷了頭、臂和胸腹的
青春、愛情和生育之女神馬哈
在戰爭的廢墟上建設新的家園
祝願科索沃大地上鮮花長開
白鴿在塞爾維亞天空自由飛翔!
但是!
在寬敞明亮的「七角大樓」
統帥和將軍又在日夜思量
怎樣組織一支「廾一世紀部隊」?
怎樣使用「電磁脈衝」、「雷射幹擾器」、「距外作戰」、「電子戰場」、「數字化戰場」?
他們在日夜思量:
隻要按下遙控的核鈕
遙遠的他國他鄉就會電停水斷
天堂幻化為黑暗的地獄
而熒屏上的火光衝天
又是血流遍野屍骸紛飛
處處是廢墟和墓園!
而那位偽君子
那位惡魔化身的翩翩公子
那位在冥王奧西裏斯法庭上缺席逃命的人
他手指著在科素沃戰場上被他羞辱、毆打
打得手腳踵痛遍體傷殘的塞爾維亞人是
「特號戰犯」
他聲色俱厲發布命令:
「通緝戰犯!
審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