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架牛車,拉車的卻不是牛。一開始,好古將其錯看成了一頭黑色的牛。不過沒有這種橢圓的牛,分明不是牛的樣子。雖說有月光,終究是晚上,實在難以看清。但那絕不是牛的動作,它的腿要比牛多得多。
車在庭院中骨碌停下。好古才看明白那究竟是何物。一刹那,他差點尖叫起來,全身寒毛豎起。
那竟是一隻牛一般大的烏黑的巨型蜘蛛!車內的主人竟然把軛架在了蜘蛛的身上,讓它拉車。黑暗中,蜘蛛八隻紅色的眼睛發出恐怖的妖光。
乘車者從車子後麵下來,走過庭院登上台階,站在外廊上。
那是一個女人,身披唐衣,罩著綢紗的鬥笠。由於背對月光,盡管看得清她的白紗鬥笠,她的臉卻籠罩其中,看不分明。但白皙的下巴和血紅的嘴唇依然可見。
“好古大人!”那嘴唇動了,“東山的雲居寺有東西寄存在你這裏,對吧?”跟剛才黑影所問的話如出一轍。
“不,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隱瞞,對你可沒有好處啊……”女子的嘴唇輕輕一抿,露出白色的牙齒。好古看作女子在微笑。
“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你說,我究竟為雲居寺保管了什麼?”好古問道。
女子並不作答,似乎在鬥笠的薄紗後凝視著好古的一舉一動。
“那我就隻好自己查找了。”女子說道。
倏的一下,女子的身體動了,仿佛被風吹拂著一般。她走向外廊左側,停下來,抬頭看看屋頂,又低頭看看地板。
“不是這裏……”女子喃喃道,又走了起來,一時又停下來,嘴裏念叨著與剛才一樣的話,“也不是這裏啊……”
女子在府邸中靜靜地走來走去,嘴裏不斷地念叨著:“也不是這裏啊……”好古好幾次聽到同樣的聲音。
不久,女子返了回來,跟剛才一樣站在木地板上。
“似乎的確不在這裏……你很幸運。”女子笑了。
“我本來想,如果你撒謊,就把你抓來吃掉。”她忽然說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從鬥笠後麵注視著好古,“雖然不在這裏,可是,你有沒有把它藏到其他地方?”
“不知道。”好古答道。
“一旦發現你在撒謊,我們還會來的……”說完,女子轉過身去,鑽進牛車。
嘎吱—骨碌—
牛車動了。蜘蛛的八條腿也紛紛動起來。黑影們收起刀,用繩子將好古的手腳捆起。
“如果用牙齒來解就太費事了,等到天亮之後,讓你最先醒過來的隨從來解吧。”說罷,黑影下到庭院裏,朝女子所乘的牛車追去。
角落裏的影子也都動了起來,下到庭院。
嘎吱—嘎吱—骨碌—骨碌—
車子的聲音越去越遠,人影也看不見了。夜色中,隻傳來那漸行漸遠的嘎吱聲……
“天亮之後,好古大人就被醒來的隨從給救了。”博雅說道。
“唔。”晴明將手指按在下巴上,“奇妙極了。”
“喂,晴明,都這時候了,你居然還說風涼話?”
“這又有什麼關係?最終誰也沒有受到傷害,什麼東西也沒有被盜走,不是嗎?”
“倒是這樣。”
“有一點讓我很感興趣。”
“怎麼,晴明,你發現了什麼?”
“不,我不是說發現了什麼,隻是說,這裏麵有點東西讓我很感興趣。”
“好古大人所講的那位罩著鬥笠的小姐,她究竟在找什麼呢,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啊。”
“唔。”
“從那以後,好古大人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或許一旦有事發生,就會把你叫去。”
“唔。”晴明把視線投向庭院裏的櫻花。
“喂,晴明,你到底聽見我說話沒有?”博雅說道。
“你的話或許還沒有講完,不過,待會兒再說吧。”
“什麼?”
“有客人來了。”晴明說道。
聽他這麼一說,博雅也把臉轉向晴明視線所指的方向。那裏是櫻花樹。月光下,一瓣,兩瓣,花瓣在輕輕地飄落下來。
樹下似乎有東西。黑黢黢的一頭獸。
一頭黝黑的老虎盤踞在綻放的櫻花下。似藍似綠,不,金綠色的兩隻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晴明與博雅。
黑虎的背上橫坐著一個男人。男人微笑著,看著兩人。
“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保憲大人?”晴明說道。
“好久不見,晴明。”騎著黑虎的男人—賀茂保憲說罷,笑了。
黑虎馱著保憲,緩緩從櫻花樹下出來,走到外廊下麵,止住腳步。
“一定是有要事吧,保憲大人?”
“嗯。”保憲點點頭,從虎背上下來,“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求啊,晴明。”
月光下,道滿悠然前行。他肩上搭著一個皮袋,袋口用繩子紮住。皎潔的月光投下他的影子。
忽地,道滿止住腳步。眼前是一個大池塘,池畔有鬆樹和楓樹。
道滿駐足的地方生著一株老柳樹,剛剛長出新芽。柳枝搖曳著,輕輕拂在他肩上。靜謐的水麵映著月亮的倒影。
道滿從肩上放下皮袋,解開袋口。一個粗大的黑東西蜿蜒著從袋中遊出。道滿用右手抓住它。
“別鬧。”他蹲下身子,將手中的東西輕輕放入水中。甫一放手,那東西便向水中央遊去。它蜿蜒前行,水波緩緩蔓延開來。
這時,映在池塘中央的月影忽然碎裂了。水麵隆起,波浪翻滾。似乎有巨大的東西在水下遊動。
啪的一聲,有東西的尾巴擊打水麵。
“好了,我給你帶餌食來了……”道滿微笑著說。
水下,那物朝道滿投放的東西遊去。
“啪—”水麵激起一團劇烈的浪花。忽然現出一個怪物,一下將遊在水麵的東西銜入口中。
月光下,一條巨蛇般的怪物昂起頭來。
“哦,香不香,好不好吃?”道滿的唇角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