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後，我們把鄉下的母親接到了城裏。
妻曉得母親拉扯我長大又供我念書不容易，對母親照顧得很周到。星期天陪她逛商場，遛公園，看電影。母親活了大半輩子，進城還是頭一回，城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奇，像個天真的孩子般問這問那，逗得妻忍不住直笑。我和妻還商定每月給母親些零花錢，她願意買啥就買啥，可母親高低不接，說穿有穿的吃有吃的要錢啥用！妻急中生智，說這是城裏規矩，不要我們就得挨批評。母親方才半信半疑接了錢，但我們從沒見她花過。
見母親跟妻處得親娘倆一般，我很欣慰。不料有天晚上細心的妻悄悄告訴我：這幾日母親好像有什麼心事，話也少了，常常一個人呆呆地出神兒。經妻提醒，我也記起頭天下班回來見母親正在擦眼睛，我見她眼圈發紅就問怎麼了，她忙說是迷了眼，當時我沒往心裏去，這會兒細想想，樓道裏哪兒來的風啊。後來在我拐彎抹角的詢問下，母親終於吐露了實情：“這幾天呀，也不知咋的了，不是夢見村裏的鄉親，就是夢見咱家的豬牛……唉，出來幾個月，倒像離了多少年……”
哦，母親原來是想家了！
也難怪，人老思鄉，母親在家鄉的小山村生活了大半輩子，乍一離開，哪能不想呢！我隨口應說：有時間要陪她回去看看。心裏卻想，也許過段時間母親就會習慣了。
但母親的思鄉之情並未隨著離鄉日久而減弱，反而日深切了——開了燈母親會說等咱村通了電，滿溝裏都豁亮，夜晚走路再不會磕著碰著了；看著電視她也會念叨，鄉親們要是能看上這玩意兒該會有多開心。明月襲人的夜晚，母親常常悄悄起來，來到陽台上，向著家鄉的方向，長久地凝望。接長不短她還催我寫封信回去，問問莊稼長勢，問問鄉親生活，問問李家新房可曾蓋好，問問張家小丫是否上學……我終於明白，母親人雖在城裏，心卻依然留在家鄉的山村裏。
母親終於又回到了那遙遠的小山村。
不久母親托人寫來了信，看著信我好像又聽到了她切切的絮語：“孩子，別怪娘不會享福，娘舍不得你們，也實在離不開咱的家呀……你們給我的零用錢我都攢著，回來交到了村裏的小學校裏，給孩子添幾套新桌凳也是咱的一點心意——咱們家鄉還窮啊……”
讀著母親的信，我的眼睛潮濕了，我好像看見母親正從村旁那條細細長長流不斷的清溪裏汲來水，滋潤著她深深眷戀著的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