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母親的針(1 / 1)

母親坐在土炕上,和她合作多年的針線笸籮就在身邊。鬢發染著拂不落的霜雪,鼻梁上架著老花鏡,就著窗外秋日的陽光,母親開始認認真真地為在外地打工的小三兒縫棉衣。

小三兒先在縣城打工,然後又去了南方。兒行千裏母擔憂,從沒有出過遠門的母親日夜惦記著數千裏之外的兒子。那時村裏還沒有電話,更不要說手機了,母親就總是追著哥哥姐姐給小三兒寫信。而小三兒寄回的每封信母親都要珍藏起來,來了認字的人就要叫人家給念一遍,到後來人家念錯了母親還會糾正,因為聽的遍數多了,她已經把信都給背下來了。

轉眼到了秋天,母親早早地為小三兒準備棉衣了。雖然小三兒寫信告訴過母親,南方比北方老家暖和多了,一件毛衣足可禦寒了,可是母親不依,她說冬天不穿棉衣哪成,著了涼如何得了,落下關節炎什麼的可是要一輩子受罪的。

於是母親早早地為小三兒縫製棉衣。

直直酸軟的腰,伸伸麻木的腿,母親繼續穿針引線。一針一針,一線一線,把思念、關切、慈愛還有不盡的叮嚀囑托和著秋日的陽光一起,細細密密地縫進棉衣。母親縫啊縫,縫啊縫,終於縫完了最後一針。母親喘口氣,剛剛咬斷線,忽聽外麵孫女的哭叫。她慌忙下地,趿拉上鞋叫著花花跑出去……

哄好了孫女後,母親就又開始忙活著把剛剛做好的棉衣疊好包裹好,把包裹縫結實了,這才出去喚回姐姐寫上小三兒的臨時地址。

當天母親就打發哥哥去鎮上把棉衣郵寄給她的三兒,同時發出的還有姐姐代她寫就的一封信,信裏再三囑咐小三兒早點兒把棉衣穿上。

傍晚哥哥回來,向母親彙報說,給三兒的棉衣已經寄走了。母親應該放心了,可是就是放心不下,夜裏躺在炕上睡不著:也不知棉衣幾天能郵寄到兒子手裏,幾時能穿上,不會給郵丟了吧……尋思得正在沒邊沒沿,母親突然就想起一件大事來。她趕忙披衣起來,點上油燈(那時村裏還沒有電),戴上花鏡,端來針線小笸籮,細數兩遍——當真少了一根針。母親又端燈在炕上地下細細找了幾遍,沒有!

母親有些慌。母親穩穩神,坐下來細想,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根針的下落。母親終於沉不住氣了,她變了臉色,在地上轉起磨磨來,邊轉邊罵自己老糊塗。

那夜,母親翻來覆去,一宿也沒踏實。

第二天一大早,睡得正香的哥哥便被母親喚醒了。母親犯了大錯般先檢討自己糊塗,硬把一根針落在了三兒的棉衣裏,她要哥哥趕緊去鎮上郵局要回那個包裹,趕緊把針找出來,萬一寄過去叫三兒穿上紮著了那可怎麼好。哥哥說包裹興許已經寄走了,母親說哪有那麼快。哥哥說三兒興許會自個發現的。母親連連搖頭,急著說你們哪個那麼細心過,她說你要是忙我就自己去,說著母親就要走。哥哥沒辦法,隻好擱下手裏的活計,又去了鎮上。

哥哥回來告訴母親,給三兒的棉衣真的已經郵走了,母親更悔更急,不知怎麼好了。哥哥安慰母親,說寫封信告訴三兒找找那根針不就得了,母親忙問包裹和信哪個先到?老二說棉衣郵寄在先怕是得先到,母親又不放心了。這時嫂子過來了,說拍電報要快得多。一句話提醒了母親,她一時也擱放不下地追著哥哥快點再去鎮上拍電報。可是哥哥剛要推車子,母親又心疼了,說你跑累了,叫你妹子去吧。哥哥說她去你也不放心,還是我去吧。

目送哥哥走沒了影兒,母親這才嘮嘮叨叨自責著人老了沒用了慢慢走回房去。

夜已很深了,小村早已打起了香甜的鼾聲,可是母親的小窗卻還睜著昏花慈祥的眼——盡管電報已經拍走了,可母親還是放心不下,怕電報丟了,怕小三兒接不到。

快半夜了,母親歎口氣,抬手去拔發髻上的銀簪,忽覺臉頰一陣刺痛,摸摸,有血。母親就著燈光細找,原來袖口處別著那根針!

總算找到了,原來孫女一哭,母親一急,把針別在袖口上跑出去,回來時忙著縫包裹一時就忘記了這根針……

拿著那根針,母親無限欣慰地長出了一口氣,劃破的臉也不覺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