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婆子在家站不住坐不住的,心裏煩亂。傍黑老頭子回來了。老婆子未等跟他提東生信上的含混話,老頭子卻又亮出了一封信,說東生定準了臘月二十回來。陳老婆子轉憂為喜,卻又不放心,第二天一大早又拿那封信找秀蓮念一遍,果真是領著老婆孩子臘月二十到家,寫得明明白白。陳老婆子肚裏一塊石頭落地。老兩口天天掐著指頭算日子,盼那二十早到,夜裏嘮叨著東生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樂嗬事,又猜小孫子長了多高,甚至為小孫子進門先叫爺還是先叫奶老兩口還激烈地爭論了一回,差點惱了。
眼看就到二十。陳老頭子收拾好了車,掛好了套,不套馬,卻把那頭忠厚老實穩重謹慎的老毛驢拉出來遛著,準備二十起大早到二十裏外的鎮上接兒子。
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了。這晚陳老婆子早早做好了晚飯,燙了酒,炒了菜,連明天老頭子起大早的飯食都預備好了,可老頭子卻遲遲不回來。這老東西,莫不成外頭跟野娘們兒粘糊上了,到這晌還不回家,老婆子嘴裏叨念著往外走,想去尋摸尋摸老頭子。出屋老頭子也剛好進院。可老頭子卻僂了腰背了手,蔫耗子似的全沒了往日的興頭。老婆子說瞅你那德性,中邪了。老頭子不言聲,隻管苦了臉歎氣。到底兒是咋的了?老婆子心裏有些慌,趕著追問。老頭子終於開了口,說兒子不回來了……
老婆子心裏咯噔一下,可怎麼也不肯信,說誰說的有信麼。老頭子說電話打到老吳家小鋪了……
沒聽錯?進屋好久,老婆子仍懷揣一線希望小心地問。要錯了還好了。老頭子說完這句,再不開口。
好久,屋裏再沒個動靜。
天黑透了,也沒人去開燈。老頭子心煩,摸黑倒了一盅酒,悶悶地喝起來。唉,鍋裏還有菜呢,半晌老婆子才想起來,低啞地說一聲,要去端菜。老頭子說啥也不要,就著這碟辣椒就夠了,你也喝兩盅吧。老婆子說要個亮兒不,老頭子不耐煩地說要它幹啥,就咱兩個糟爛人。老婆子說也是,摸起盅咂一口,說今兒這酒苦。
摸著黑,悶著頭,老兩口子也不知吃了幾口飯,隻覺肚裏發空,卻又咽不下。東生他們不回來,那些東西咱兩個咋消置喲,老婆子歎口氣。喂狗!老頭子氣哼哼扔出兩個字。
一直到半個月亮爬上窗,老兩口子還一個炕頭一個炕梢默默對坐著,老頭子吧嗒吧嗒抽煙袋,老婆子輕輕摩挲著偎在她腿邊打呼嚕的老黃貓。
夜很深很深了。今天傍晚之前,陳家老兩口還孩子般熱切盼望那個兒孫團聚熱鬧紅火的年節早點到來,現在他們卻索然無味地消磨著這冷寂的冬夜,感覺那個熱鬧的日子還未走到他們近前就已經很快地扭身離他們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