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過秋，打過場，賣了餘糧，娘將十五塊錢鄭重地按在山杏兒手心兒裏。
“拿著，趕明兒個去鎮上，稱心啥就買啥！”
家裏地裏靠一年，十五塊錢的獎賞實在不多，但山杏兒已經很知足，她已經不是小丫頭了，懂得爹娘的難處，哥哥要娶親，要蓋新房，不省不攢大風刮不來錢，那一晚山杏兒思量到半夜，也定不了到底兒應該買件啥——她惦念的東西有幾件呢，錢卻是有數的十五塊。
早晨日頭一冒紅，山杏兒就和姐妹們打扮得幹幹淨淨光溜溜如一群籠裏放出的雀兒般嬉嬉鬧鬧向山外飛去——莊稼活計幹起來沒個頭，她們已經好久沒出窩，心裏早憋出翅膀來了。
鎮子比前時更熱鬧，更紅火了，山杏兒她們不由有些眼花繚亂，瞧啥都新鮮。鳳珠買件花襖，春兒試雙皮鞋，山杏兒捏捏兜裏的錢，暗自搖搖頭，悄悄離開她們拐向一邊。
山杏兒在那家賣首飾的攤麵前停住腳——她拿定主意，就買副耳墜
兒吧。
“杏兒，杏兒……”
山杏兒猛聽得喊聲，趕忙四處尋找拿不準是不是叫她。
“山杏兒，這來，這來！”
這回山杏兒看清了，衝她又喊又叫又招手的是隔過兩個攤子的那個描眉燙發穿著花哨的漂亮姐兒，山杏兒挺納悶兒，細一打量，喲，那不是桃花麼！
山杏兒忙奔過去，桃花迎上前抓住山杏的手問長問短，好不親熱，還擰擰她的臉蛋兒，揪揪她的小辮兒。山杏兒滿臉豔羨地上下打量桃花，見她出落得越發水秀，加上打扮入時，早已脫掉了一身土氣，連說話也變了味兒，不怪山杏兒認不出她。
親熱一陣，桃花話題一轉，問山杏兒想要買啥，山杏兒忸怩說出要買副耳墜兒，桃花一指她的攤麵說：“我這兒貨全，你隨便挑吧！”
山杏兒這才看清桃花的攤子，當真也有幾樣耳墜兒，隻是不如那家的貨全，可她又不好再走，便細細地從那裏挑出一對兒小巧的心型紅耳墜兒。
“好丫頭，有眼力，這式樣可是城裏最流行的。”
“這樣的……多少錢？”山杏兒有些後悔沒先問好價，她不由伸手又摸那兩張票兒。
“這副墜兒呀，旁人買我要四塊不算多，昨天我三姨家秀娟買我收了她三塊錢本兒，咱姐妹本不當提錢，隻是前陣兒進批衣服賠了賬，到今兒還沒兜回底兒——這麼著吧，你給兩塊半吧！”
“那，那不行，”山杏兒真心推讓，“也不能讓你老是賠呀！”
“咳，咱姐倆兒誰跟誰呀，你要再多添一分就是看不起我……”桃花說著已經為山杏兒把墜兒戴上……
耳墜兒戴在兩邊，好像多了許多東西，走在街上，覺得人們都在瞧自己，山杏兒又美氣又害臊，心亂跳，臉發燒。
出了街，還沒有姐妹們的影兒，山杏兒邊等邊摘下耳墜兒捧在手心兒裏對著陽光細看。耳墜兒越看越漂亮，山杏兒心裏也熱乎起來。回頭向鎮裏望去，好像又看見桃花那桃花一樣的笑臉，她和桃花從小好得像親姐妹，桃花離村這兩年，山杏兒還夢見她好幾回呢。
姐妹們過來了，鳳珠花襖已上了身，春兒皮鞋也上了腳，好不美氣。巧靈也買了副耳墜兒，和山杏兒的比比，一模一樣，山杏兒尋思肯定得比自己的貴一二塊，可一問價，巧靈才花了兩塊二。山杏兒不信，巧靈問她買的是不是更賤，山杏兒不吱聲了，又把兩副耳墜兒細細地比較一回，真的挑不出兩樣的地方。山杏兒感覺就像小時那回有人給她一塊兒糖，留了半天舍不得吃，待她歡歡喜喜剝開了糖紙一看，裏麵卻是塊土坷垃……她失望、委屈、氣惱、傷心，心裏說不出是股啥滋味。
山杏兒傷心委屈，不是為多花了錢，而是因為受了騙，受了從小和她一起山溝溝裏長大親如姐妹讓她時常思念的人的騙——正因為騙她的是桃花，山杏兒才更委屈、更傷心。
山杏兒剛才的興頭一下子沒了，手中的紅耳墜兒也褪了色似的不耐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