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其如此,明代清官江一麟夫婦相規的事跡,很值得稱道。江一麟是婺源人,在地方做官有廉聲,被調至京中任部郎。將北行,他取出俸銀十兩,令州民趙鍔修船。及登舟,見修理一新,問花了多少銀子?趙鍔說10兩。江一麟不信,認為10兩銀子不夠,便暗查各色工匠費,實際上花了20多兩銀子。於是又取銀6兩,扇子30把,墨2斤,折銀4兩多償還。趙鍔不肯收,但因江公堅持,隻好收下。江夫人一向賢惠,謂公曰:“既知10兩,即當如數償之,而則以扇墨酬其勞可也,何必又用這些折銀?”江公不禁臉紅,趕緊又補了4兩銀子,趙鍔更加不敢收下。江公生氣地說:“乃使我不如一婦人耶?”清初作家龔煒對此評曰:“予以公之償鍔已足,夫人猶以為歉,公以夫人之語,而猶以不如婦人為嫌。其平日之善善相規,施德於民者盡哉!”(清·龔煒:《巢林筆談》卷二)筆者認為,這個評論是公允、深刻的,因感慨於此也寫過一首打油詩:妻賢淡泊在陋巷,居家嚴分公私賬;後院倘若有貪婆,清官肯定無指望!
正因為此,不甘沉淪於腐敗泥淖的清官,不得不挖空心思安撫子女。明代前期陝西山原人王恕,曆任刑部侍郎、左都禦史、吏部尚書等職,掌權50餘年,壽至93歲。他為人剛正清嚴,始終一致。他的兒子見他兩手空空,麵露難色。王恕對他說:“你怕窮是不?咱家曆來有積蓄,不需要做官時像糧倉裏的老鼠那樣。”他引其子到後宅,指一處說:“這裏是藏金的地方,有一窖金。”指另一處說:“這裏是藏銀的地方,有一窯銀。”他死後,其子去挖掘,“皆空窖也”(明·李中馥:《原李耳載》卷上)。王恕為保持清廉品節,可謂煞費苦心。事實上,曆史上的著名清官,其妻、子無一不是甘於清貧者。
清官的精神風貌,還不止於清廉自守。他們不惜丟掉烏紗帽,毀了所謂錦繡前程,甚至不惜犧牲身家性命,與貪官汙吏、豪強權貴抗爭;更有甚者,則敢於犯顏直諫,抨擊皇帝的誤國政策、荒唐行為,這又多麼需要無私無畏的勇氣啊!如宋代的包拯,在仁宗提拔張貴妃的叔叔張堯佐時,上殿直諫,“反複數百言,言吐憤疾”,濺了仁宗皇帝一臉唾沫星,直到皇帝將錯誤任命“罷之”為止。(宋·朱弁:《曲洧舊聞》卷一)包拯如此剛正不阿,難怪當時京師吏民畏服,稱頌“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宋·司馬光:《涑水記聞》卷十)又如明代,隨著封建專製主義的不斷加強,皇帝被進一步神化,導致君臣隔閡,大臣見皇帝,竟以召對為可怪,一逢召對,便手足無措,隻知道連呼萬歲,趕緊磕頭。而至明中葉後,某些大臣覲見時簡直如坐針氈,甚至嚇得當場昏死過去,大小便失禁。(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一)但是,偏有不怕死的清官,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批所謂龍(皇帝也)身上的逆鱗。海瑞罵了嘉靖皇帝後,備好棺木,訣別妻子,準備慷慨赴死,已為人們熟知;天啟二年(1622)四月,禦史帥眾在奏疏中竟然敢於說“內外朝萬歲呼聲聒耳,乃巫祝之忠”,這又需要何等的膽識!果然,皇帝閱疏後大怒,說“帥眾不許呼朕萬歲,無人臣禮!”(明·葉向高:《蘧編》卷十二)幸虧首輔葉向高多方保護,帥眾才幸免於難。這種大無畏的氣概,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生動表現。封建社會的官吏,幾乎無官不貪,枉法者不可勝數。海瑞等人能不貪贓枉法,僅此一條,已堪稱出汙泥而不染,足可流芳百世了。
現在,中國曆史已進入21世紀。如果用今天的眼光來審視曆史上的清官,就可以清楚地看出,當百姓手中無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時,才會在絕望中盼救星,呼喚青天大老爺能愛民如子。然而,最好的清官仍然是老爺,最好的百姓不過是兒子。什麼地方百姓大呼包青天之日,一定是他們已經被侮辱、被欺淩之時。清官是封建時代茫茫黑夜裏的昨夜星辰,他們絕不代表未來。在健全的民主、法製社會裏,人們憑借民主和法律來保護自己,而無需乞靈於清官。進一步擴大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製,才是我們不懈的呼喚!
子罕以不貪為寶
【春秋】左丘明
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
【原文】
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也。”子罕置諸其裏,使玉人為之攻之,富而後使複其所。
【譯文】
有個宋國人得到一塊玉石,將它獻給子罕。子罕不肯接受。獻玉石的人說:“我曾經把這塊玉石拿給雕琢玉器的人鑒定過,他認為這玉是一塊寶玉,所以我才敢進獻它。”子罕說:“我把不貪圖財物的這種操守當作是寶物,你把玉石作為寶物。如果你將玉給予我,我們兩人都喪失了心中的寶,還不如我們都保有各自的寶物。”獻玉的人跪拜於地,告訴子罕說:“小人帶著碧玉,不能安全地走過鄉裏,把玉石送給您,我就能在回家的路上免遭殺身之禍。”於是,子罕把這塊玉石放在自己的手裏,把獻玉人安置在自己的住處,請一位玉工替他雕琢成寶玉,賣出去後,把錢交給獻玉的人,讓他富有後才讓他再返回家鄉。
公儀休嗜魚
【漢】司馬遷
今為相,能自給魚;今受魚而免,誰複給我魚者?吾故不受也。
【原文】
公儀休者,魯博士也。以高弟為魯相。奉法循理,無所變更,百官自正。使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遺相魚者,相不受。客曰:“聞君嗜魚,遺君魚,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魚,故不受也。今為相,能自給魚;今受魚而免,誰複給我魚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園葵而棄之。見其家織布好,而疾出其家婦,燔其機。雲:“欲令農士工女安所其貨乎?”
【譯文】
公儀休,是魯國的博士。由於品學兼優,做了魯國國相。他遵奉國家的法度,按照原則行事,絲毫不改變規製,因此百官的品行自然端正。他命令,為官者不許和百姓爭奪利益,做大官的不許占小便宜。
有人給公儀休送一些魚,公儀休不肯收受。來人說:“聽說您極愛吃魚,我才給您送魚來,為什麼不接受呢?”公儀休回答說:“正因為我很愛吃魚,才不能接受啊。現在我做國相,自己還買得起魚吃;如果因為今天收下你的魚而被免官,今後誰還肯給我送魚?所以我決不能收下。”
公儀休吃了蔬菜,感覺味道很好,就把自家園中的冬葵菜都拔下來扔掉。他看見自家織的布好,就立刻把妻子逐出家門,還燒毀了她的織布機。他說:“難道要讓種地的農民和織布的農婦無處賣掉他們生產的貨物嗎?”
書褒城驛壁
【唐】孫樵
凡與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縣令而已,以其耳目接於民,而政令速於行也。
【原文】
褒城驛號天下第一。及得寓目,視其沼,則淺混而汙;視其舟,則離敗而膠;庭除甚蕪,堂廡甚殘,烏睹其所謂宏麗者?
訊於驛吏,則曰:“忠穆公曾牧梁州,以褒城控二節度治所,龍節虎旗,馳驛奔軺,以去以來,轂交蹄劘,由是崇侈其驛,以示雄大。蓋當時視他驛為壯。且一歲賓至者不下數百輩,苟夕得其庇,饑得其飽,皆暮至朝去,寧有顧惜心耶?至如棹舟,則必折篙破舷碎鷁而後止;漁釣,則必枯泉汩泥盡魚而後止。至有飼馬於軒,宿隼於堂,凡所以汙敗室廬,糜毀器用,官小者,其下雖氣猛,可製;官大者,其下益暴橫,難禁。由是日益破碎,不與曩類。某曹八九輩,雖以供饋之隙,一二力治之,其能補數十百人殘暴乎?”
語未既,有老甿笑於旁,且曰:“舉今州縣皆驛也。吾聞開元中,天下富蕃,號為理平,踵千裏者不裹糧,長子孫者不知兵。今者天下無金革之聲,而戶口日益破,疆場無侵削之虞,而墾田日益寡,生民日益困,財力日益竭,其故何哉?凡與天子共治天下者,刺史縣令而已,以其耳目接於民,而政令速於行也。今朝廷命官,既已輕任刺史縣令,而又促數於更易。且刺史縣令,遠者三歲一更,近者一二歲再更,故州縣之政,苟有不利於民,可以出意革去其甚者,在刺史則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在縣令亦曰:‘明日我即去,何用如此!’當愁醉醲,當饑飽鮮,囊帛櫝金,笑與秩終。”嗚呼!州縣真驛耶?矧更代之隙,黠吏因緣恣為奸欺,以賣州縣者乎!如此而欲望生民不困,財力不竭,戶口不破,墾田不寡,難哉!
予既揖退老甿,條其言,書於褒城驛屋壁。
【譯文】
褒城驛號稱全國第一,到我親眼所見,看其池水,淺濁而肮髒;看其船隻,破碎而擱沉;庭院台階十分荒蕪,堂房廊屋都很殘破,哪裏看得到它所謂的宏大壯麗呢?
向管理驛站的官吏詢問,他們則說:“忠穆公嚴震曾擔任梁州州牧,因為褒城控製著通往兩個節度使治所的要道,各式各樣的旌節旗幟來來往往,傳遞公文的人員騎著馬,出差的官吏乘著車,或來或去,車馬往來絡繹不絕,所以擴大驛館建築,以顯其雄偉宏大。褒城驛在當時看上去是比其他驛站都壯觀。而且一年中到褒城驛站來歇宿的賓客不少於幾百人,他們隻要夜間得到住宿,餓了能得到飽食,全都是暮來朝去,哪有顧念愛惜之心呢?至於撐船,一定要到篙折、舷破、頭碎然後停止;釣魚,一定要到水幹、泥混、魚盡才肯罷休。甚至還有人在靠窗的長廊或小屋裏喂馬,把驛館的中堂作為獵鷹的棲息之所,這些都是房屋汙損、器物毀壞的原因。遇上職位低的官吏,其隨從雖然氣性猛烈,還可以製服;遇上職位高的官吏,其隨從則更加凶暴蠻橫,難於阻止。因此褒城驛日見破損,與以前大不相同。我們八九人,雖然也曾在供給來往者膳食的餘暇,用一小部分時間盡力修繕,但又怎能補救幾十幾百人的破壞呢?”
管理驛站的官吏的話還沒有講完,有個老農在旁笑了,並說:“現在所有的州縣都像驛站一樣。我聽說唐玄宗開元年間,天下財物豐富,人口眾多,號稱太平,行走千裏的人不用攜帶糧食,有了子孫的人還不知道兵器為何物。現在天下無戰爭,但有戶籍的居民卻一天天減少;邊境沒有被侵占遭蠶食的憂患,但開墾的荒地日益減少。百姓生活日益窮苦,國家財力日益困難,這是什麼原因呢?凡和皇帝一起治理天下的,是那些刺史縣令,他們直接了解人民的生活,因而便於貫徹政令。現在政府委派官吏,既已輕率任命刺史縣令,而且又在短時內一再更換。況且刺史縣令的任期,時間長的三年更換一次,時間短的一兩年內更換兩次,因此州縣的政務,如有不利於百姓之處,應該可以出主意改掉那些嚴重的情況,但在任的刺史則說:‘明人我即離職,何必如此。’在任的縣令也說:‘明日我即卸任,何必如此。’他們在愁悶的時候就喝濃烈的美酒,在饑餓的時候就吃精美的肉食,隻等囊中放滿了綢緞,櫃中裝足了金銀,任期結束就誌得意滿地離去。”唉!州縣難道果真是驛站嗎?況且當新舊官員交替之時,狡猾的胥吏乘機放肆地做奸惡欺詐的事,以欺騙州縣呢!像這樣下去,而想希望百姓生活不窮苦,國家財力不困難,有戶籍的居民不減少,開墾的土地不缺乏,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