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恒文猶豫了一下說:“你若不提增龍,我也不撥這盞摻水的燈。反正瞞了初一瞞不了十五,早晚也得告訴你。聽老貴講,梁保長正在增龍身上打主意!”
媽媽問道:“那個吃人不吐骨的,又冒什麼壞?”
歐陽恒文說道:“哎呀!如今的青壯年是大鄉、保甲的搖錢樹嗬!鬼東西講,恒文的婆娘快臨產了,倘若生個伢子,那是一丁變兩丁。兩丁抽一丁,走大留小,合釘可鉚。他想抓增龍當壯丁嗬!”
媽媽說道:“唉呀!增龍一走,不是抽掉了全家的頂梁柱嗎?你又多災多病的,這可怎麼好嗬?”
歐陽恒文說道:“我也急得油煎火燎的,想不出個辦法來!”
媽媽說道:“現今這個世道,也莫怪爹娘心狠了!實在沒路走,小的,找個好心的戶頭托養了吧!”
歐陽恒文說道:“哎,如今這年月,一會兒救國,一會兒勞軍,三逼六詐,作田人的血汗全灌進一幫豬狗的荷包了。通常人家誰還拿得出一份多餘的穀?我看明天正好沙溪趕場,幹脆求人寫張帖子,裝個籃子丟了,讓他尋個生路吧!”
媽媽聽後忍不住流出眼淚,說道:“那不是永世不見了?若沒人撿,活活凍死,多可憐哪!”
歐陽恒文說道:“要不,又怎逃得過那‘兩抽一’的壯丁呀?”
玉英在一邊擦著眼淚說道:“爹,可莫丟了弟弟,那麼小的人,怎麼忍心嗬!媽,劉家大屋不是想討一個使喚丫頭嗎,賣了我去頂租子還債。好在離家近,終歸還好見麵。”
媽媽摟住玉英瘦削的肩頭,邊哭邊說:“傻妹子,你曉得財主的丫頭可是人當的?!隔牆也不許你跟親人講句話呀!鞭抽棒打的,上不了兩年小命早沒了!”
玉英說道:“舍了一個,活了全家呀!”
歐陽恒文跺腳說道:“丟!我心橫定了,丟了小的算啦!”
媽媽沉痛地說道:“兒女是爹娘的心頭肉,實在割舍不了嗬!我生了六個,餓死病死了四個。現今這個年頭,天災人禍牛毛似的多,丟了小的,增龍萬一出閃失,歐陽家不是斷根絕後了嗎!”
話頭也許正撞在心尖上,歐陽恒文打個寒顫,直勾勾地瞪大了兩眼,呆坐很久,一動也不動。
媽媽又說:“依我看,活就活在一處,死就同埋一坑,死活一道,睜眼閉眼也舒心。”
歐陽恒文長歎一口氣,說道:“山裏麵人人念誦這個歌:不怕田土瘦,不怕虎狼凶,隻怕兩丁抽一丁。這個壯丁……”
媽媽氣憤地說道:“什麼丁不丁,咱們不好報個女?搭幫作個證……”
歐陽恒文頓然轉憂為喜,一拍大腿說道:“好噦,躲過一時是一時!這倒是一個辦法,你這主意出得好嗬!”
當下夫妻倆給新生的伢子取了個女名,叫歐陽玉蓉。
隔日上午,天放晴了。歐陽恒文剛掃完門前路上的雪,遠遠便見梁保長喜眉笑眼地走近了。
梁保長這個家夥,心毒手狠,最會敲詐勒索。幹骨頭進門剔得下半斤肉,糠麩子過手榨得出四兩油。這個家夥還善於嬉笑怒罵,說謊吹牛聽不出一點假,殺人不見兩手血,山裏人給起了個外號叫“兩麵刀”。
歐陽恒文見兩麵刀笑得見牙不見眼,心裏揣測不是好景,迎上問道:“保長,這麼早上嶺,什麼公務這等急呀?”
兩麵刀笑道:“今天鳥毛公務也沒得,我是特意登門給老兄賀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