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麵刀肩膀子一端,眨眼笑道:“嫂子不提,我倒光扯這些黃花油菜綠葉蔥了,俗話說,官身不得閑嘛,我不許香火不登三寶殿,不生目疾也不拜千眼佛。今天上山,一是給恒文哥賀喜,二也是順便察看一下虛實。人丁戶口,最屬保甲幹係大。上峰壓在高頭,我是從公不由己,隻好大巴掌警察打親爹,公事公辦,莫怪我鐵麵無私了。”
兩麵刀一捋袖子就要驗看新生的嬰孩,急得歐陽恒文連忙上前阻止,忙說屎臭尿臊髒了手,可兩麵刀哪裏聽這些話。他一把撥開歐陽恒文的手,緊拉絲弦硬開弓地說道:“屙了也得驗!不查實底裏,高頭交不了差,閑散雜人的口舌也壓不住。老包問案,公審公斷嘛!”
媽媽連忙求告說:“保長想驗,沒得好怨的。可是,這個妹子產後受了臍風,經不得涼了,隻求保長改日再查。”
兩麵刀放開手來,張了蛤蟆大嘴,長出了一口氣,舒舒展展地坐到了椅子上,說道:“哎,其實,照我的意心,也真沒想破開情麵死查死證的。從遠處說,咱們還是沾親帶故的,隻這幾年我忙上了這個鬼差事,斷了走動。從近處說,我山邊那塊田,你也沒少打幫工。因為這個,歐陽一家我倒是另眼看待的。我這是說說心裏話。”
站立一旁的歐陽恒文,心裏明白兩麵刀已經探出破綻。料定下一步棋,該是翻山上路,勒索財物了。
兩麵刀果然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說道:“直話直發,這麼大明旗鼓的,倒像我保長是銅元串上肋巴骨,錢臭熏心了。其實,你破費的東西,我拿一個銅板兒,也是石頭縫裏龜養的。我們當保甲的,全靠自己掏腰包。哎,你們這個事,我原也不打算開口了,親戚裏道的,幫著墊幾文也說得著。可是,偏不湊巧,這幾天在劉家大屋躲雪,輸得差點當褲子,死逼無奈,隻得老兄自家打點了。”
歐陽恒文試探地問道:“不知得多少?”
兩麵刀說道:“救人救個急,幫人幫個齊嘛!我也曉得你家不寬裕,淨穀二十擔湊合了。現穀、折錢隨你便!”
媽媽吃驚地叫道:“哎呀!那麼多,殺了腦殼也拿不出嗬!”
兩麵刀說道:“這個數兒夠相應了,生男報女不是家家哄得過的,不然,這裏成了女人國,我這個保長還抽丁不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免了罰,留了丁,換個全家安,散了一天雲,千好萬好嘛!”
歐陽恒文說道:“太多了。家裏顆粒無存,求借無門哪!”
兩麵刀毒蛇吐信似的噝噝笑了幾下,說道:“劉家我倒是遞了個話,這回去借,恐怕不會裝回一腔子悶氣、兩籮風了。”
媽媽苦惱地說道:“唉!誰個不曉得,借債如背山,祖輩不得翻哪!”
兩麵刀勸解地說道:“哎,百事放寬心,天數不絕人嘛!你打了我梁保長這杆護身旗,保險上上下下沒惹的。俗話講,牛糞逢時也發燒嘛,人強馬壯的,趕個好天候,夾脖子大債也清了。”
歐陽夫婦倆左磨左磨,總算磨去了一小半。狗保長“登門賀喜”,賀應了喜穀十二擔,大搖大擺地走掉了。
歐陽恒文跟腳下山,到了劉家大屋,見了地主劉顯仁,結結巴巴地說明了借債的事。奇怪!這一回劉顯仁沒瞪眼吹胡子,順順溜溜一口答應了。當下歐陽恒文立了一張十六擔穀的借據,什麼當年利、陳年息的,七扣八扣扣掉了三擔多,除了禮穀,好歹還給新生伢子剩了一點活命糧。
歐陽恒文將穀子挑進保長的無底庫,兒女出生引起的三災六難,總算平息了。可是,一家人又背上了一身壓頂債,日子也越過越艱難了。
暑去冬回又一春,窮家孩子好成人。歐陽海在貧寒痛苦之中,長滿了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