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接到手裏,仔細看著邱少雲寬寬的臉盤和明亮的眼睛。說:“孩子,天底下路長著哪!往前奔吧!”說完,背著手。沿著彎彎曲曲的路走了。
這天晚上,邱少雲躺在木桌子上,怎麼也睡不著,到了下半夜,剛合上眼,猛聽到傅老板大聲地喊:“起來嘍!起來嘍!”
邱少雲睜眼一看,天沒亮,屋裏黑乎乎的。他問睡在他旁邊的大師兄:“起這麼早幹啥子?”
“天天這樣,逢上趕場,起得更早。”
他看到大師兄已經摸摸索索在穿衣裳,也就翻身下地,把鋪在桌子上的草席一卷,破棉絮一捆,丟在牆角落裏,就按照老板吩咐過的,去掃地,擦桌子,開店門,然後就去挑水。大師兄和二師兄忙著洗菜、切菜、升火。
老板把夥計們喊起來,就又鑽進被窩。聽到邱少雲弄得水桶響,驚動了他的早覺,厲聲地訓斥:“沒挑過水嗎?弄得這麼響!活見鬼!”
邱少雲聽著這話,心裏挺窩火,隻得抓住兩頭的索環走出門。
從傅家麵館下河挑水,來回要走一裏多坡路,有的地方又陡又滑。剛下過雨,路更難走,稍不留心,就有摔倒或滾到河裏的危險。傅家麵館的生意也真算興隆,一天要用四十多擔水。邱少雲從天不亮開始,要一直挑到夜深人靜,麵館關門。
窮苦的生活,盡管給他磨煉出一副結實身板兒,但一天到晚上坡下坡,一擔接一擔地挑,也還是相當吃力。一到下午,兩腿又軟又痛。幹了不幾天,肩膀上就腫起了硬疙瘩,扁擔一揉,像火燎一樣。
大師兄人挺正派,他對窮兄弟很憐惜體貼。老板有些不滿意他,但要靠他掌勺,不得不籠絡他。他看邱少雲年紀輕輕,一天忙到晚,一刻不閑地幹,常常小聲囑咐他:“幹活要悠著勁,可不能累著。”有時候,趁著老板娘不在,他一聲不響,奪過擔子去挑一趟,讓邱少雲喘口氣。二師兄也關切地說:“給有錢人幹活,可不能死賣力氣,累出病來誰管你!”說著,把幾片樹葉揉揉貼在腿上,——他腿上生了膿皰瘡。
這天一早起來,邱少雲感到很不舒服。他去找傅老板,想休息一下。可傅老板連看也不看一眼,說:“小伢子,頭痛腦熱有什麼了不起,耽誤了生意怎麼辦?”
一種因為別人對自己生命的輕視而引發的憤怒,使他此時再度陷入難耐的悲哀中。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就該受窮,就該被這些有錢人欺負?自己的生命真的對他們來說就一文不值嗎?
這些疑問一天天地出現在他心中。可想過了又怎樣,因為他根本就無力反抗!
而這才是本質。
邱少雲失神地望著那永遠也淌不完的安溪河水,絕望地搖搖頭,這種自我的詰問過後,還得往下過呀,他歎口氣,把水桶放人河中,提上來,挑著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可他的身子太虛弱了,身子一歪,一下子從高高的石階上滑倒了。兩隻桶來回撞擊著他,把他撞下了十多米高的堤壩。幸好,一株小樹擋住了他滾落的身軀。
邱少雲醒來時,周圍已圍了許多人。有的扶他的頭,有的幫他擦泥水,洗臉上的傷。大師兄一口氣跑到跟前,撥開入,一看邱少雲跌成這樣,鼻子酸楚楚的難受。邱少雲看到大師兄,哆嗦著嘴唇說:“摔了一下,不要緊……”這一來,大師兄更是難受,小聲說:“得了病,昨個不說一聲啊……”趕忙背起他,回了麵館。
聞訊趕來的傅老板兩步搶到邱少雲麵前,冷冷地看了看,說:“水桶呢?”
“邱少雲身體不舒服,坡陡路滑,跌倒把水桶摔壞一點,我們想法給你修好就是!”
“修好?哼,說得怪輕巧!你知道那對水桶是怎麼來的?那是邱家溝李財主送的,好木頭,好手藝,花錢難買到的上等貨哪!”
“上等貨怎麼的?木桶壞一點你心疼,人摔壞了怎麼辦?”二師兄一邊幫著給邱少雲脫濕衣服,一邊說。
“你、你這是什麼話!”傅老板瞪起三角眼,挑著假眉毛,要吃人似的嚷著:“我是要他來出力幹活的,不是叫他跌跤摔水桶!”
“是呀是呀,你說得很對。”二師兄嘲諷地說,“你們有錢人,哪能把人當成人?一個窮工人還有你的桶值錢?哼!”頂得傅老板咧了咧嘴,明知道不是滋味,卻沒法回駁,隻惡狠狠瞪了二師兄兩眼,轉身揚長而去。
邱少雲病倒了,發燒、嘔吐,還一個勁地咳嗽。他自己一文錢也沒有,兩個師兄商議著湊了點錢,買了,點鮮薑紅糖,一大早給他熬了碗薑糖水。
邱少雲掙紮著坐起來,捧著碗,一串淚珠掉落碗裏,望著兩個師兄,不知說什麼好。大師兄安慰他說:“我們都是受苦的人!出門在外,應該互相關照,你快喝下去出出汗,發散發散也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