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清晨,濃霧沉積在“三九一”高地的山嶺峽穀,秋風拽著霧團,如同片片煙雲,此起彼伏,仿佛怒海波濤在山穀間滑動。遠遠看去,“三九一”高地像雲海中的一葉破舟,時隱時現。
五百七十多名誌願軍戰士成線網狀密布在“三九一”高地前的草叢中。九連潛伏哨已前移到了距敵碉堡前五百餘米處,戰士們都竭力趁霧未散之際,將自己隱藏得更為舒服和隱蔽。
從潛伏完畢到天亮,幾個小時過去了,早晨的露水打濕了戰士們的衣裳,地氣上升,又潮又粘。偶爾走過一隻出來覓食的地鼠,忽然撞到戰士們的臉上,立即驚叫著飛竄回洞。戰士們都忍著渾身的疲乏,這會兒才覺出伏著不動比幹活還累,腰腿酸痛酸痛的。大家的潛伏姿勢千姿百態,但都有一點,那就是竭力屏住呼吸,不使自己發出聲響來或咳出來。
秋寒中,還有另一種深深的風聲,那是戰士們呼吸時的微動。
天明了,“三九一”高地在秋風撕開的濃霧中,清晰地顯現出來。透過霧紗,已可以清楚地看清敵人的陣地。鐵絲網和黑洞洞的槍口密集地呈現在陣地前沿。偶爾槍刺上的寒光會驚鴻似的晃過戰士們的眼睛。邱少雲伏在土坎的後麵,在集訓隊學到的常識使他比其他戰士多了些偽裝方法和舒適。他用小鍬把兩條腿的位置各斜拉出兩條淺溝,這樣使兩腿有了些下垂,不至於因為地麵的平直而使渾身不舒服。更妙的是,他還把靠近臉的地麵掘出一個小坑,在坑裏麵墊上了厚厚一層毛巾,坑旁邊是幾隻紅辣椒和生薑。地氣太重,他的嗓子眼裏特別癢,隻好把辣椒咬進嘴裏,激烈的嗆辣把咳嗽的欲望給逼了回去。但眼淚卻給辣得啪噠直流,打濕了地麵。
程連長和指導員在拂曉前對整個潛伏部隊作了最後一次檢查,確認沒有什麼問題以後,才回到突擊一排的後邊,在幾十米遠的草叢裏潛伏下來。
太陽跳出地麵了,山穀裏的霧氣開始消散,程連長的心情也跟隨著有點緊張和擔心起來。他慢慢抬起頭,透過草叢,巡視了一下整個潛伏區。在他眼前隻是一片雜蕪叢生的野草,隨風微微擺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再就是很遠處有敵機的嗡嗡聲和不知什麼地方的爆炸聲,隱約傳來。一切都顯現著一種可怕的平靜。他的心情緩和下來,微笑著看了看指導員,指導員點了點頭。他便抓起電話機,用極微小的聲音報告指揮所:“情況正常,一切都好。”
師長張顯揚坐鎮指揮所,從三營抵進潛伏區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守在電話機旁。這支奇兵對這次反擊至關重要,他不敢有絲毫懈怠,以防戰局出現變化。當三營三個連從三個位置把安全潛伏完畢的信號發回時,他並沒能放下那顆一直懸著的心。
這才是潛伏的前奏,從現在開始,這五百多名戰士的生命就全部擺在了一個危險的境地。他略吃了一點東西,吩咐作戰參謀密切觀察前沿狀況,隨時向他報告。
指揮所裏的首長們,並沒有因眼前的平靜而輕鬆,他們除了不斷地用望遠鏡詳細觀察著潛伏區以外,還對所有參戰部隊的戰鬥準備一次又一次進行了詳細地檢查,對幾個兵種的作戰方案也都作了複審。各個陣地上,都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坦克兵坐進車裏,手指就按在發動器上;大炮裝上了炮彈,炮手們緊緊盯準各自的目標,一旦發生意外,就將迅速給潛伏部隊以最有力的支援;各觀察所的同誌更是緊張,哪怕有一點微小的變化和值得注意的情況,都及時向指揮所報告。從部隊進入潛伏區後,部隊已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同時,由於部隊展開全線反擊以來,敵人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整天惶恐萬狀,草木皆兵。特別是三九一高地的敵人,是前天晚上才換防來的,他的左右兩個陣地都被我軍攻占,就更加恐慌。隻要有點風吹草動,就會開槍壯膽,連飛起一隻野雞也要打一陣機槍。
籠罩在三九一高地上的晨霧完全消散了,陽光照上了陡峭的岩壁和清澈的小溪。
不知從那兒飛來幾隻小麻雀,落在鐵絲網上。戰場上處於一種少見的寂靜中。
九連長程子英,一九九六年在北京去世。他曾經寫了一篇描寫在三九一高地前執行潛伏過程的文章。據查,這是惟一一篇參加潛伏戰鬥的目擊者所寫的現場文章,他用另外一種目光描述了那天的見聞:
指揮位置是在一個樹林裏的窪地。電話員把電話機放在工事裏邊的壁櫃裏,怕它的鈴聲響動大,又給它穿上一件厚棉襖。把連部的人員安置好以後,我就和指導員分頭去檢查戰士們的工事和偽裝,並再一次囑咐他們記住首長的話:“潛伏好是勝利的關鍵……為整體、為勝利,就是子彈打在頭上也不能暴露了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