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3)

那是1999年過春節,正月初六,有人敲開了他家的門,給他送來一個紙袋,裏麵是10萬元現金。10萬元讓他心驚肉跳。他聽說過別人貪汙、受賄多少多少萬,聽得多了人木然。而當事情遇到自己身上時,還真讓他緊張,讓他猶豫不定。

來人把裝錢的紙袋往茶幾上一放,悄聲對他講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貸款的事就有勞您了。”然後留下單位負責人姓名和資金賬號以及電話號碼,就匆匆而去,讓他沒有任何思考和回旋的餘地。

當時他捧著10萬元,感覺到它的分量和它的燙手,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他嘴裏反複念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他剪了七張紙片,在每一張上寫了個“福”字,然後把紙片用雙手捧在腦門,閉上眼睛,嘴裏嗡嗡嗡,禱告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話語,然後將紙片拋向空中,等紙片落地後,看有幾個福字朝上來判斷是福還是禍。結果隻有三個福字朝上。他於心不甘,又拋了一次,結果是四個。兩次相加,正與反扯平。他又拋了好多次,把每一次的數字記下,相加後一除,結果正反麵數還是相等的。他又從櫃子裏找出個麻錢,用擲正反麵來決定留還是不留,結果擲了好多次,正反概率各半。他心神不定,心煩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腦海裏盡出現反複擲麻錢的影像,叫他眼花繚亂,眼皮開始打架,終於在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一個刮西北風的下午,太陽剛剛把G城曬曖,就被西北風吹刮的涼涼冰冰,叫剛剛敞開衣襟的人又把拉鏈拉到下巴根。乞者無精打采,昏昏沉沉地轉到G城大學的後門,他稍微有了些精神,這是他的母校,他想停下來看看。

一幫接一幫的男生女生喜笑顏開,像是去放風的“囚徒”從後門衝出來,向市場湧去,尋找各自喜歡的羊肉串、麻辣粉,或是進了火鍋店。

他把目光落在女生身上,看她們一個個小圓臉,小嘴小鼻半圓眼,戴副黑框扁圓眼鏡,留著毛毛蟲式發型,仿佛滿街都是“超級女生”。

他微微笑了。他感慨:這裏已經不屬於他了,這個時代似乎也不屬於他了。他心灰意冷,扭頭向西,迎著北風走去。

大街是灰色的。

因為天空是灰色的。

G城西邊的天空,像假銀元的顏色,發出灰白的賊光。像剛從舊棉絮裏撕出來的爛棉花,支離破碎地貼作灰色的空中,和他灰色的心態、灰色的思想遙相呼應,他大步朝西,欲和那灰色的天空融為一體。

風緊一陣慢一陣地刮著,風裏有了寒氣,乞者把褲腰帶往緊裏勒了勒。他用手護著碗裏的毛毛錢,以免被風刮走。偏偏一個旋風把他纏上,他躲到哪裏,旋風就追到哪裏,手忙腳亂中,幾張毛毛錢就被風拿走了。那一聲怪笑又從耳邊掠過,他心裏發毛,疑神疑鬼,“今天是什麼日子?十一月上旬啊。”噢!他猛然想起該是到陰曆的十月一——鬼節了吧。“十月一,送寒衣”是老家的習俗,每年的這一天前後,人們都要為死去的親人在路邊或墳園燒紙錢,燒紙衣,以表示懷念和祭奠。他今年卻忘得一幹二淨,怪不得風如此纏他,他相信那股旋風裏一定有神或者有鬼。他沒有去追尋被風刮走的毛毛錢,而是從大街走進小巷,四處尋找賣花圈的店鋪。

他如願以償,買到了紙衣紙錢,然後來到背街的路口,在一棵老槐樹下燒了。想起大爺爺及大爺爺給他帶來的好運,心裏悵然,發出一聲長歎!

他心裏踏實了,也安穩了。隻是剛離開火堆,有些冷,他從行囊裏取出“頂戴花翎”戴上,買了一小瓶二鍋頭酒,喝了兩口,同時把棍子掄起來,邊走邊耍,身子很快就熱了。

乞者路過“一夜香”酒樓,聽樓上猜拳行酒令,看燈紅酒綠處的紅男綠女,恰似醉鬼和妖精在一起勾肩搭背,捏胸掐腿。他想起自己也在這裏風光過,身邊也圍著一大幫酒友和妖女,過去的事情不願想卻又揮之不去。

這“一夜香”酒樓是他的一個朋友經營的,當初裝修時的貸款就是他幫著搞到的,他理所當然成了這裏的貴客。有一回乞者打麻將贏了1.6萬元,在這裏宴請,狐朋狗友一大幫,打情罵俏,胡吃亂喝,隨著空酒瓶數量的增多,人們臉紅脖子粗後就開始胡糟蹋,先是把奶油互相往臉上抹,把各種顏色的菜汁往臉上畫,最後幹脆端起盤子朝臉上扣,好多菜連動都沒動就直接端上潑,包廂裏烏煙瘴氣,滿桌狼藉,狐朋狗友則一個個東倒西歪、橫七豎八,誰看見了都會以為他們是閻王殿裏一幫饕餮小鬼。最叫乞者惡心的是,有個朋友喝酒過量,借酒遮臉,把乞者的女友拉進衛生間,扒了衣褲要尋歡,大家都圍著看熱鬧,找刺激,居然沒一個人阻攔。那一晚上乞者花了將近8千元,結賬時所有的服務人員都投來鄙視的目光,經理裝笑說贏來的錢就不是錢了?”把乞者問得臉發燙,多虧有酒遮臉。記得女收銀員在單子的背麵還寫了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