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2 / 2)

隻是閑暇時大姑姑常常對著那滿牆的獎狀發呆,對著各種稅款和攤派無奈,對著假種子假農藥歎息,對因去城裏拉糞叫人笑話而鬱悶,對為去城裏賣菜遭人白眼而心煩。

“城裏人看不起咱鄉裏人”大姑姑經常自言自語。

一個吃五穀長大的人看不起農民,就像吃奶水長大的孩子看不起娘。哪個人幾輩子前不是農人,我們哪個人不是農民的後代兒孫,祖先自打開始了種地吃糧,才開始有了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明。我們這些所謂的城裏人是怎樣麵對農民的呢,農民又是麵對著怎樣的城裏人呢,乞者記起舅舅曾經氣憤地講過的話當你巧立名目把各種苛捐雜稅攤派在他們頭上的時候,當你把假種子、假農藥、假化肥不擇手段地傾銷給他們而牟取暴利的時候,當你為了占幾分錢便宜而對賣菜的農民出言不遜的時候,你就是貪官、汙吏、奸商和市儈。

乞者算不上貪官,因為他還不夠格,他大概算是個汙吏,或是個奸商和市儈,抑或是一個汙吏奸商和市儈的組合體,因為這些人的惡習他都占上了。

乞者又想起那年為自己提幹請行長來小城遊玩,當時大姑姑一個勁地反對,對他和在場的人大聲說人兩條腿走路,兩隻手幹活,這是天經地義的。既然兩條腿走路,就踏踏實實,穩穩當當走好。不要跳著走,橫著走,更不要踩在別人身上走,也不要爬著走,跪著走。”

想著大姑姑這些硬朗的話語,想起大姑姑一個農家女人光明磊落的人格,還有她開朗樂觀的性格,即便是病了都是躺著而不是趴著,身上再難受臉上都不掛痛苦的表情,心裏再苦眼裏也是炯炯有神。乞者感動之餘,長長歎了一口氣,對比自己,自己兩肩抬著一張口,兩腿夾著一個吊,除了吃喝就是拉撒,活在世上如同一台造糞的機器。“唉”乞者翻身起來,坐在炕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星空。他口渴了,喝水要到外屋去倒,他不想驚動大家,就忍著。他想起小時候來大姑姑家裏,最愛喝大姑姑用井水給他兌的冰糖水,想起來口裏生津,咽了好幾次口水。

大姑姑愛吃冰糖,大家都知道,乞者長大後有些迷糊,冰糖有啥好吃的?他問過父親,父親說,等你到五十歲就明白了。乞者快五十歲了,在城裏花天酒地,就是怕糖,見糖牙酸,提糖色變,生怕血糖高,得糖尿病。而大姑姑吃冰糖是用牙嚼著吃,每聽見那“咯嘣咯嘣”的響聲,乞者心裏就一陣激靈,心想如果換成是他,牙早就掉了。乞者慢慢思索,他想起那句廣告詞: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噢,乞者明白了,這麼大年紀還能咬動冰糖,大姑姑身體確實好,從來沒生過大病,所以當父母親聽說大姑姑病了後就急成那樣,要不是年紀大腿腳不便,肯定不會等他,老兩口自己就來了。當然,大姑姑身體好不是吃冰糖吃的,因為以前日子苦,老百姓家裏窮,大姑姑一家人粗茶淡飯,隻求填飽肚子,那時候物資匱乏,也沒什麼好吃的,—年裏能吃上幾回冰糖就不錯了,吃冰糖就成了大姑姑和好多莊農人的一種享受。唉!乞者想著想著就覺得胸上沉悶,叫他難受,難受得透不過氣來。他使勁捶著後背和前胸,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覺得輕鬆了些,躺下來,熱炕溫曖著他的後背,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大姑姑臉色好轉,說是見到侄子心情好,病就好了大半。乞者自己動手,給大姑姑和堂兄弟們做了一頓在G城裏學的鹵子拉麵。

乞者和大姑姑依依不舍告別,他給大姑姑放下1000元,大姑姑死活都不要,說:“過年前你已經給過了,夠用了。”乞者強不過大姑姑,就背著她硬把錢塞進堂兄手裏。乞者想多住,又怕住下大姑姑問起自己在城裏的事,他有何顏麵對大姑姑回答,就算想撒謊恐怕連個謊都編不出來,因為實在是沒幹過什麼好事,提起自己就像提起一塊爛抹布,要麼就像一堆爛雞毛,連個扔的地方都沒有。

還是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