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王氏姊妹(2 / 2)

燭火微息時,她在靜夜中也會感歎命如浮萍,甚至埋怨母親,為何要迫不及待地將妹妹送來,若是再等一等,等她生下皇子,母以子貴,同時自己又是四位夫人中最年輕的,怎會如現在這般平庸?

她也怨妹妹,為何不能獨立,為何仍要這般依附自己。

搖了搖頭,王娡將腦中的雜念悉數驅散。不論如何,她是自己的妹妹,自己也本就該照顧她一世。

卻見王皃姁有些黯然,喃喃道:“不知……金家那位長女現在如何了,可有許配中意的人家。”

說的自然是王娡在宮外的大女兒,金俗。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娡最恨的就是她自己的過往,生怕其他姬妾知曉她曾在宮外生過一女的秘密,入宮多年還常噩夢連連,唯恐被人揪住把柄。

她深吸口氣,不動聲色道:“都和金家不相往來了,還提這作甚。金王孫是一位敦厚之人,想必不會虧待自己的女兒。”

原是自己稱為夫君的人,如今卻可直呼其名。當年金王孫對她用情頗深,母親要他倆和離時,他大怒,不肯將自己交出,甚至對自己以血盟誓……可最終,是自己偷跑了出來。

不怪我的,怨你不夠富貴,怨你無男兒擔當,怨你——不能許我皇後的未來。

王皃姁對旁人以冷態而避,但對於至親之人,雖無能為力卻是心係掛念的。她見姐姐狀似毫不關心,急道:“那畢竟是姐姐的女兒,血濃於水,姐姐怎麼能不聞不問呢。”

王娡真有些煩躁了,心想,自己要關心母親、關心你,還要關心彘兒和他的姐姐們,哪裏來這麼多分身再去關心宮外之事?她也感到冤屈,金王孫在她入宮後將王家痛斥了一頓,就再也不相往來,她即使想知道也無處問啊。

但她仍溫語道:“妹妹勿躁,我身為做娘的能不急嗎,趕明兒讓阿母進宮,讓她去金家探一探金俗過得可好。”

王娡的母親在女兒雙雙做了夫人後,高興得要命,早就不願意和金家扯上絲毫關係。她編這話,無非是安撫妹妹。

她又叮囑道:“這話可千萬別再提,若讓別人知道……”

“讓別人知道,我們就會被打出宮外嘛。其實,在宮裏有什麼好,哪怕是薄皇後都整日憂愁,閉門不出跟我似的……姐姐,這宮裏真的太大了,大得可怕。”王皃姁先是不以為意,又因薄皇後的不幸而愁緒。

王皃姁這樣說胡話不是一次兩次了,好在她隻在自己麵前抱怨,一旦有旁人就立刻把嘴抿得緊緊的。王娡的憂慮恰在這兩處,一是這個妹妹太過天真,雖知躲避卻難敵樹大招風,二是她留在宮中,於自己真是毫無益處,她對萬物的敏感和畏懼說不定會連帶害了整個王家。

“都怪那個卜卦的,說姐姐可以位登皇後,皇上剛登基時宮裏就已有薄皇後了,姐姐你怎麼可能會成後呢。如果我們當初沒有入宮,現在槐裏該有多好,你不知道,栗姬和程姬都好凶……”王皃姁好不容易等到姐姐來了,唧唧喳喳說個不聽。

她不知道?她當然清楚!剛入宮時,她比王皃姁更怕,但凡碰見她們便不敢在禮儀上有絲毫懈怠,因為她們比她更有資曆,她唯恐出差錯。後來,她看清楚了,這些女人不過是可悲的蚱蜢,和自己一樣,有寵則歡,無寵則廢,並且她們自以為是、目空一切,比金家的那些個姑婆好對付多了!景帝登基後,自己終於被封為夫人,與她們平起平坐。

她默然地聽王皃姁絮說,如同幼時聽她埋怨隔壁的王大嬸如何可怕、村外的小花狗如何可怕、寅時的黑夜如何可怕……她突然有了一種錯覺,究竟是她對世間的畏懼使自己和母親一直保護她,還是,她們的保護造成了她的畏懼?

“宮裏是沒什麼好,但是,妹妹的三個兒子連同……夫君都在宮中,若要相見,還是得處在宮裏。若想多得些自由,便盡量靠皇上對妹妹的寵愛,多求些福利吧。”王娡不知這些話她會聽進多少,自己的妹妹也許終究長不大。

走出廣明殿已是夕陽落山,由於王皃姁的身孕,王娡未讓她起身相送。

出殿的那條飄香廊路她走過無數次,廊柱藤蔓環繞,妹妹真像是被豢養的殿中仙子。春日海棠,冬季桂樹,而今是盛夏,綠蔭依舊的道旁鋪滿了時興瓜果。

她不由想到自己殿前的那一排槐樹,經年累月愈發茁壯,卻已無人再在樹底下納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