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想留在這裏看這個酒色過度的公子哥兒和這個半老徐娘翻雲覆雨麼?”
少年大窘,抬眸嗔了我一眼,也不再理我,徑自從窗裏翻出,飄搖而去。我啞然失笑,方察少年的輕功竟已精進良多。
月下。我倆靜靜地走著,誰都沒有率先打破沉默,連步子都是輕輕的,悄悄的。清風帶來初秋的氣息,混雜著身旁少年熟悉的氣味。也許是今歲第一張秋葉,沐浴著月光,就這樣飄搖著落在麵前,就這樣適時地,打破了沉默。
“那人……”
“那人……”
同時開口又同時收住,也不知該說是太過默契還是太缺乏默契。
“那人之前就與你有仇麼?看你那苦大仇深的樣子,連美色都用上了。”我不轉頭都能知道少年說這話時的神情,定是四分揶揄三分笑意兩分疑問,剩下一分還是揶揄。但從少年的話語裏,我能知道,他是懂我的。隻是不可避免地,臉還是有些黑。
“什麼叫連美色都用上了,我不過將計就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你看到他衣袖上的鶴足了麼?穆莊中人,皆以鶴足為信,隻是嫡係三趾,庶出者二趾,外支一趾。方才那姓俞的正是一趾,不是在替穆莊做事,便是入贅之人妄圖混個名頭。小生我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又豈能讓他失望呢。”
少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外加萬分崇敬的神情:“原來如此!公子不愧是公子,能想出這等神機妙策,長青對您的景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回輪到我毫不客氣地橫他一眼:“長青小哥兒的演技也著實令小生折服呢。”
……
“那根竹簪,你……”
少年的目光停在我的側臉上。我心中一跳,卻沒有轉頭,隻是微微笑。
“先前那根竹簪讓你換下卻怎麼也不肯,偏生過了那晚就自覺地換了。我就想,不是給貔貅吃了,就是給怒發衝冠的少年折了。你說,會是哪種情況?”
“當然是前者,”少年臉不紅心不跳,隻是嚅囁了半晌,又道:“……所以,最近這麼忙,你還抽空做這個?”
“又不費事,也不是頭一回了。倒是這廂不生桃枝竹,勞煩了穆叔替我去尋。”過去在青山村,因著周圍群山環抱,又落腳於山穀位置,氣候還算溫和,因此屋外便有竹子生長。而在這裏,想要找到竹子這類植物可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了,因此製作這麼一小根竹簪,可費了不少人力物力,但這些怎可說與他聽。
少年又不說話了,於是氣氛就這麼沉默下來。事實上,在與長青相處的這許多年裏,沉默竟是我倆不可或缺的相處模式。很多時候,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處著,一個看書,一個配藥,或是什麼也不做。我總是欣喜於這樣的沉默,因為這常給我以莫名的安定,似乎周身的空氣也就這樣,隨著陽光下的塵埃沉澱下來。閉上眼,彷如渺渺蜉蝣,徜徉於廣袤的天地間;又像是擁有了容天納地的臂膀與胸懷,伸手,便能擁抱世間萬象。
“不過下回,不要再像剛才那般對人笑了,好麼?”又走了幾步,少年終究開口,語氣溫和,“還有,雖然對方隻是穆家外支,但為免打草驚蛇,我們今後還是小心為妙。”
我點頭應下。隻不知為何,夏末的蟬聲漸漸遠去,滿腦子隻剩了那句“下回不要再像剛才那般對人笑了”,直到回了長和齋的後院,直到第二天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