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大冷天氣的一個星期日,丈夫不辦公,也不出門,兩人圍爐談了一些小紳士所知道的範圍以內的閑話。然他想要邀她到一個城南的XX公園去玩,她也正有這樣意思,就穿了她縫就不久的新狐外套,兩人坐車到XX公園去。
這次出門帶了一個意外的歡喜回家,在園中看梅,他們遇見了一個人。這人是在當這夫婦結婚那一年吃過喜酒,把時間再回溯上去,又是某一年熱天紮草龍求雨時舞過龍尾的。他們是老朋友。沒有遇到他以前,這夫婦不知道他是在什麼地方去了,他卻也沒有聽人說到這夫婦是在XX。他才來XX不久,還沒有從別處打聽到他們的住在此處的消息,無意中,在公園卻碰頭了。
當時這夫婦是不認識到他了的。他倒容易認得到這夫婦。因為他聽到他們說話,看到他們的臉貌,還有一些痕跡可以找出這過去兩人的輪廓,他冒失的打了招呼。
大海中的葉子,因為風也有飄在一處的時候。他們是同葉子一樣晤了麵聚在一起的。
當天這夫婦就把這客人款待到家中。客人原來是從哈爾濱一個機關派來往XX,作為辦事處代表的。各人道及一切,各人才知道過去近十年來的事情。在客人眼光中,主人夫婦,已仿佛完全不是印象中的夫婦了,然而對於她,客人當然是另外就感到一種親昵又另外感到一種惆悵的,因為客人還是獨身,在這一個家庭中當然有一點反省的惆悵,這惆悵又似乎隻是主人所給,而從主婦方麵作客,可以取回。
在客人麵前,這作主人的處處顯示好丈夫的風度,客人為此總有點不安。他雖然是同他們吃飯談天,他想到一些事都據說是聰明人不應想的事。他依稀覺到這女人已沒有保留在他印象中的完全,對於美人遲暮自不免興一種感傷,但他若想想他自己,也到了一禮拜不修臉就不成樣子的人,他就覺得未來生活渺茫,把自己安頓到一極可笑的故事的擬想上為必要了。
那好丈夫在晚上把客人陪送到客人自己的住處回來後,還是同她談客人小時的故事,因為這故事,半是丈夫自己的,一半是她高興議論到的,所以她沒有把他的興味減少,還幫助了他一些記憶。
談到草龍的故事,丈夫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他賭了咒,說不把你討到家中不是人。我同他在路上還有這個話談到,他笑。他當真沒有結婚,但當然不是為你。”
這話是附到為她澆水以後草龍出門時說的。在丈夫的感覺上,世界上完全是好人,朋友則是好人中的好人,說到這話,不過是間接證明這好朋友的可愛罷了。一個不懂愛情的人雖結婚多年,對於戀愛的知識,是正如藥劑師在藥瓶間知識一樣,知道藥可以使人生死卻並不很分明醫理知道某病人所需藥的分量的。
她呢,她聽到丈夫的話也隻有笑。使未來的生活陡臨斷崖,動心怵目,她不能負多少責任。一個女子是在給與,她是在盡了丈夫所給她愛情的力保護到自己,到後也給了她所能給的把丈夫這朋友了。
“他不應當說這種話。”在過後,她雖沒有這樣把自己所作的事卸到丈夫今天所說的話上心思,但若他不曾說過前麵那故事,她為保護自己,會比她所能做過的還見堅固。客人到後來其所以與她作了些任性的事,直到留下這汙點的還是一個小小生命,仍然不是她一人的罪過!
四
好丈夫不在身邊,家中隻有客人同主婦的她,這是每天的事。
時間是春天。
春天的下午。在客廳中可以望到院中的丁香。還可以望到新綠的草木,也嗅得到土的芬芳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