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堤不熱嗎?”

“西堤不熱,多少人都到那兒歇涼!”

“我隻到過兩回。”

“你想去嗎?”

“讓我想想,”玲玲隨便想想,就說,“我同你去吧。”

小閂子卻也想想,把頭搖搖。

“不好,我不同你去,回頭你轉身時,我媽知道了又得打我。”

“你媽吃酒去了,不怕的。”

“你不怕我怕。”

“你難道怕打嗎?我從不見你被打了以後哭臉,你是男人!”

小閂子聽到這種稱讚,望著玲玲笑著,輕輕的噓了一口氣,說:

“好,我們走吧,老孫銅頭鐵額,不會一棒打倒,讓我保駕同你到西堤去,我們走後門出去吧。”

兩人擔心在後門口遇到趙媽,從柚子樹下沿了後牆走去。玲玲家的花園倒不很小,一個斜坡,上下分成三個區域,有各樣花果,各樣樹木,後牆樹木更多,夏天來恐怕有長蟲咬人,因此玲玲若無人作伴,一個人是不敢沿了花園圍牆走去的。這時隨同她作伴的,卻是一個武勇非凡的小閂子,玲玲見到牆邊很陰涼,就招呼小閂子,要他坐坐,莫急走去。

兩人後來坐在一個石條子上,聽樹上的蟬聲,各人用銳利的眼睛,去從樹杪木末搜尋那些身體不大聲音極宏的東西,各人皆看得清清楚楚。

小閂子說:“要不要我捉下來?”

“我不要。姊姊不許我玩這些小蟲。”

“你怕你的姊姊是不是?一個人怕姊姊,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姊姊臉上常常擦了粉和紅色胭脂,同唱戲花旦一樣,不應當害怕!”

“可是姊姊從不唱戲,她使人害怕,因為她有威風。趙媽也歸她管,我也歸她管,天下男子都應當歸她管!”

小閂子有點不平了,把手中竹子敲打了身旁一株厚樸樹幹,表示他的氣概。

“我不歸你姊姊管,她管不了我。她不是母老虎,吃不了我!”

“她吃得了你!”

“那她是母老虎變的了,隻有母老虎才吃得我下去!”

“她是母老虎。”

小閂子聽這句話,就笑了。玲玲因為把話跟著說下去,故在一種抖氣辯護中,使小閂子也害怕姊姊,故承認姊姊是一個母老虎,但到小閂子不再說出聲時,玲玲心裏劃算了一下,怯怯的和氣的問小閂子:

“你說母老虎,當真像姊姊那麼樣子嗎?姊姊從不咬人。她很會哄人,會學故事,會唱七姊妹仙女的長歌。她是有威風的人,不是老虎!”

小閂子說:“我原是說不是老虎,你以為是,我不能同你分辯,正打量將來一見你姊姊就跑開的辦法。”

玲玲想說“可是姊姊是天下最偉大聰明的人”,小閂子望到牆邊一株棗樹上的棗實,已走過樹下去了。

棗樹在牆頭角處,這一棵大棗樹疏疏的細葉瘦枝間,掛滿了一樹雪白大蒲棗,幾天來已從綠色轉成白色,完全成熟了,樂得玲玲跳了起來就追趕過去跑到樹下時,小閂子抱了樹幹,一縱身就懸起全身在樹幹上,像一個猿猴,一瞥眼,就見他爬到樹椏上跨著樹枝搖動起來了,玲玲又樂又急,昂了個小頭望著上麵,口裏連連的喊:“好好兒爬,不要掉下來,掉到我頭上可不行!”

小閂子一點也不介意,還故意把樹枝搖動得極厲害,樹枝一上一下的亂晃,晃得玲玲紅了臉,不敢再看,隻蒙頭喊:

“小閂子,你再晃我就走了!”

小閂子就不再晃了,安靜下來,規規矩矩摘他的棗子。他把頂大的棗子摘到手上後,就說:

“玲玲,這是頂大的,看,法寶到了頭上,招架!”

棗子擲拋下來時,玲玲用手兜著衣角,把棗子接得,一口咬了一半。一會兒,第二顆又下來了。玲玲忙著撿拾落在地下的棗子,忙著笑,輕輕的喊著,這邊那邊的跳著,高興極了。

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兩人不知吃了多少棗子,吃到後來大家再也不想吃了。小閂子坐到樹椏上,同一個玩倦了的猴子一樣,等了一會,才溜下樹來,站在玲玲麵前,從身上掏出一把頂大的棗子來。

玲玲一眼看到小閂子手紅了,原來棗樹多刺,無意中已把小閂子的手刺出血了。玲玲極怕血,不敢看它。小閂子毫不在乎的神氣,把手放在口裏吮了一下,又蹲到地下抓了一把黃土一撒,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問玲玲吃得可開心不開心,玲玲手上還拿得兩手棗子,肚子飽飽的,點點頭微笑,跳躍了兩下。袋袋裏銅子響了起來,聽到聲音玲玲記起銅板來了,從袋袋裏把銅板掏出。

“我有四枚銅板,媽媽出門時送我的!”

“有四枚嗎?”

“一、二、三、四。”

外牆剛好有人敲竹梆過身,小閂子知道這是賣棗子湯的,就說:

“外麵有棗泥湯,怎麼不買一碗吃吃?”

“棗泥湯是不是棗子做的?”

“是棗子做的,味道比棗子好。那裏麵是紅棗,不是白棗,你不歡喜紅棗嗎?”

“歡喜,歡喜,拿去買吧。”

小閂子為出主意,要玲玲莫出去,在外麵吃棗泥湯耽心碰到熟人,就在這兒等下他一個人出去買,一會兒,他就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