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探密(2)(2 / 2)

整個下午,他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他不住地仰望太陽,太陽好像故意為難他,仿佛被釘子釘在藍天上紋絲不動。他真想一把掌將它擊落西山,但又不可能。

總算等到日落西山,夜幕拉開,他才耗子似的溜出。沒想腳上穿的是打了鐵釘的皮鞋,鐵釘砸在磚鋪的甬道上,放肆地發出“咯嗒咯嗒”的巨響。

他趕緊縮回屋,將皮鞋脫掉,換了雙春季植樹時鄉裏發的軟底膠鞋。

此時,天上無雲,月亮像切歪了的土豆片,斜貼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將微弱的銀輝灑下來。

他悄悄立在甬道上,腦子飛快地運轉著:先去找誰?書記?鄉長?還是鄉長?書記?書記一把手,鄉長二把手,理應先找書記。但書記年長,喜靜,少動;鄉長年少,體壯,好動。若先找書記,有隨時被鄉長出來,或轉遊,或解手,或唾痰而發現的危險。而此危險性絕對大於先找鄉長。當決策在腦子裏形成的一瞬間,他踮著腳已踱到鄉長門前。因為甬道上不便久留,萬一碰上熟人該怎麼解釋?

突然,“咯吱”一聲響,他神經質地扭回頭,借著微明的月光,看見書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心像被手猛地攥了一下,踮著的腳不是邁進鄉長室,而是幽靈般地溜到了鄉長室山牆背後的狹巷裏。

“誰?”

書記的聲音追過來,很響。緊跟著是節奏較快的皮鞋著地聲,也很響。他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妙,幸好書記沒看清是誰。他幹脆越過後牆,躍入後一排房的山牆一側的狹巷裏。接著,就聽得前麵院子裏已是吵吵嚷嚷,一片呼喊捉賊的聲音。喊聲和腳步聲攪混在一起,將夜的寂靜震得粉碎。

他又意識到此堵山牆下不能久留,又一個快動作,躍入最後一排屋子的山牆根下。喊聲和腳步聲震耳欲聾,且越來越近。他立刻又意識到,此處絕非最終的藏身之處,便產生了越牆外逃的念頭。然而,麵前是鄉裏修房時挖下的一個特大土坑,此坑又是越牆的必經之地。情況已不容他再猶豫,就一閉眼跳下土坑。再爬上土坑時,已是心驚肉跳,四肢酸軟無力,怎麼也爬不上去了。

前院的呐喊聲、吵嚷聲已是連星星都震得唰啦啦欲墜九天,一片混亂。他聽不清那些聲音都出自誰的喉管,以及所表達的內容。隻清晰地聽到“派出所”三個字反反複複夾在其中,況且那聲音已明顯地向他逼來。

當人的神經異常緊張時,生命的能量會超越常規,他一屏氣,兩隻腳奇跡般地踩在了大坑的邊沿上,接著,雙手攀住了磚圍牆的頂部。

“從這裏跑了!”一個很響的聲音就在他的背後,跟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急中生出智慧來,脫口喊到:“賊!就從這裏……這裏……!”語音顫悠悠喊著,一屁股坐下去,再跌入土坑裏……

他沒受重傷,隻崴了腳腕,走路一拐一拐的。

若幹天後,鄉裏專門召開了機關大會,表揚了他。書記鄉長分別講了話,什麼“奮不顧身、臨危不懼、英勇無畏、視死如歸……”等一大堆褒獎的詞語紛紛飛向了他,包圍了他,使他的形象比原先高大威武了許多。

鄉裏批準他回家養傷休息。

半月後,他又回到了鄉政府。當他走在磚鋪甬道上再一次路經書記鄉長室時,兩顆眼珠子又不由自主向兩邊分開,目光“刷”地射向那兩把熟悉的鎖子。

“喲,捉賊英雄回來啦?腳腕子不相幹啦?”

突然身後響起了銀鈴般的聲音。他扭回頭,原來是年輕的婦聯主任。

“咦?這人挺有嘴福嘛,趕上吃訂婚飯了。”婦聯主任說。

“訂婚飯……?”他有點納悶。

“哦,你不知道?書記把小女兒許給了鄉長的大兒子啦,明兒訂婚哩。”

當時,他驚得兩顆靈活無比的眼睛珠子差點從眼眶裏跳出來。足有幾秒鍾,他全身的血液滯流,呼吸停止,全身各係統、各器官都處於僵死停滯狀態,大腦除了被一個特大驚歎號塞滿,空無一物。待一切恢複正常後,他才醍醐灌頂似的感到,官場原是一個玄奧複雜、變化莫測的世界。往日自己一向以睿智自居,自以為能遊刃有餘地應付各種複雜的情況,實在是可笑的很。

從此,他才感到自己還是一棵嫩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