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學藝(1)(1 / 2)

嚓——嚓——嚓——砂布在雪白的屋頂上慢悠悠地滑過來,滑過去,滑得白色的粉塵紛紛揚揚四處飄落。有的落在福壽黑油油的頭發上、帥氣的麵龐上,就象蒙了一層白紗,襯得兩顆眼睛珠子和兩個鼻孔特別黑。

白天才剛走。臨走吩咐福壽打緊點幹,福壽嘴裏應的虔誠,心裏卻在冷笑。白天才的腳一邁出門檻,福壽的動作就慢下來,白天才老婆的影子就又在眼前閃來閃去。高胸脯、圓屁股,圓臉蛋上常常掛著甜笑;最惹眼的是那兩片又紅又嫩的嘴唇,看了立刻會聯想到熟透了的櫻桃。福壽又不由得為這個女人惋惜起來,但過後又感到自己實在可笑。

盡管慢慢悠悠,擦擦停停,福壽還是感覺到了胳膊酸困,再加上尿泡也隱隱的憋,就扭頭望望那麵,見小徒弟正默默地擦得起勁。

“咳,歇一會兒吧!”福壽說著先停了下來,狠狠地一甩手,砂布就“嗖”地打著旋飛向牆角。

堂屋裏的家具被挪得亂七八糟,福壽隻得在家具間繞來繞去走,腳丫就碰著了堆在一處的泥刀、刷子、塗料滾,用力一踢,嘩啦啦一陣響,工具四處飛散。一把刷子竟穿過櫃子的底部逃命似地躲入牆旮旯。福壽慌忙四處看看,其實屋裏就他一個人。猶豫了片刻,還是一件一件地收拾起來。

福壽家住在離這個鎮很遠的一個小山村,天生一個畫畫的材料。十來歲就給村裏人畫饃饃,畫窗空,畫什麼象什麼,村裏人都說這娃子將來能成大器。可天有不測風雲,福壽爹上山砍柴不慎把腿摔斷,又因村子偏遠沒能及時治療,感染化膿已無法接骨,隻好把斷腿鋸掉。一個健壯的漢子眨眼間變成了殘廢。福壽初中還沒讀完,就輟學回村挑起了養家糊口的重擔。福壽除了和母親種地,農閑時跟上鄰村的一個油漆匠學手藝。福壽人長得帥,腦子也靈活,不長時間,油漆、粉刷、裱糊等手藝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他知道要想長期吃這碗飯,繪畫是關鍵,可師傅偏偏不精通繪畫,畫得遠不如自己,師傅反而變成了徒弟。福壽就琢磨今後該怎辦,後來聽說鎮上有個叫白天才的人,繪畫很有名氣,鎮上的活幾乎讓他一個人壟斷了。他打算在白天才那裏打工,既能掙點錢,又能跟人家學學手藝,就告別了師傅,托鎮上的親戚,在白天才手下當了一名雇工。

一座四合院,五間主房高大威武,門窗彩畫得鮮鮮亮亮。屋裏的裝飾擺設也華麗時髦,壁紙、吊燈、地毯、彩電、冰箱……福壽吃了一驚。親戚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白天才嘿嘿一笑,說:“這些時不缺人呀?”親戚說:“多一個人多一雙手哩,你又不缺活幹,人多了多開上一攤嘛。”白天才說:“說的也是,隻是還得尋匠人哩。”親戚說:“不愁尋,憑你的名氣,可有人跟你幹哩。雇上吧,好後生,可能幹啦。”白天才說:“願意在就在吧,不過別人都是鎮上的,他還有個吃住問題。”親戚說:“你那麼多房,吃住就在你家不就行了。你看工錢……”白天才想了想說:“管飯一天十塊錢。”親戚就不吭聲了,直看福壽。福壽一聽心裏涼嗖嗖的,就說:“白師傅不能再給加上點?”白天才顯得很難為情,說:“這也不少啦,哪一天不吃我五六塊錢?加起來就是十五六塊啦,還給你白住上房,再說這是藝術活,你究竟幹得怎樣我還不知道。你定奪,願意幹就幹,不願意你就到別處掙大錢去,這又不是我去請你呀?”福壽一想,十塊就十塊,不幹一分錢還掙不上哩,再說還不是自己沒兩下子,要是手藝超了他,他還得給我當雇工呢。

福壽白天幹活,晚上就住在白天才的小東房。

福壽解手回來直接去了西間,他要看看白天才是不是在動手畫暖閣了。沒有,白天才先前窸窸窣窣一大陣,原來是給月門上的木雕龍鳳塗顏色。福壽的目光就落在了隔壁門的裝板上,一隻剛畫不久的報曉雄雞簡直跟活了似的,福壽想,姓白的果然名不虛傳。

白天才果然又攬了一家的活,這些時為雇人的事成了一隻掐了頭的大蒼蠅四處亂撞,根本沒時間,也沒有心思幹活。剛來時,福壽對白天才老有一種神秘感,這種神秘感就變成了對白天才的敬畏。但自從見了白天才的畫以後,神秘感就逐漸消失了。畫得不能說不好,但福壽總覺得原來不過如此。那天中午,福壽顧不上休息,找了些廢紙,也畫了一幅雄雞報曉圖。他把兩隻雞放在一起比較,除了眼睛、嘴和爪子等細節處不及白天才的功力(但這隻有內行才能看得出來),其餘幾乎分辨不出哪隻是誰畫的。後來,他又畫了一些山水花鳥魚蟲,象做展覽似的擺在那裏。下午,東家見了福壽的畫,連聲誇獎了不得。白天才也顯得很驚訝,但驚訝的神色就象閃電般在臉上眨眼即逝。接著白天才當著東家的麵把福壽叫到跟前,鄭重其事地對他的畫發了一通議論。說這也有毛病,那也有敗筆,之後傳授了些寫字繪畫等藝術方麵的奧秘,儼然一位老師傅的模樣。福壽表麵上頻頻點頭,嗯嗯啊啊,心裏並不服氣。他知道白天才是什麼用意,也佩服白天才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