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半部(1)(1 / 3)

第一個帶槍的男人:魚兒

當扣兒的四肢以及身體所有具有對抗功能部分的全部對抗都在魚兒鋪天蓋地的強大攻勢下土崩瓦解時,扣兒知道,魚兒狠狠地愛上她了。

魚兒早就愛上她了。

因此,這狠狠的一天,魚兒一直在夢寐,夢寐了很久。魚兒之所以對扣兒下了狠手,是他隱隱約約感到了來自安的危險。如果不是安的因素,魚兒想或許結果不是這樣。魚兒想了很多種或許,其中一種,是扣兒最終有一天會不會反過來對他下狠手?他把太多太多的東西一點一點一年一年推向了扣兒,扣兒總有扛不動的那一天吧,那一天到來時,那些東西當然會排山倒海反過來淹沒他自己。

魚兒渴望扣兒下狠手,渴望被淹沒,但他又擔心淹沒隻是自己的一個臆想,況且安又來了動靜,安的氣場又那麼大,整個龍洛都在他的場中。對了,安不光是龍洛鎮的鎮長,也是甑子場氣場的場長。他與安都想把扣兒從蛋那兒搶過來,按川人的說法,就是都想端蛋的甑子。可幹這火中取粟的活兒,他哪是氣場場長的對手?想到這一層,一直潛行在水中的魚兒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跳到了岸上。魚兒離開了水肯定會死的,為了扣兒,魚兒願意去死。

安什麼都算到了,但還是沒算到魚兒這個下人居然為了一個昔日的女主子而完全沒把自己輕言細語藏風匿雨的暗示當作雷霆萬鈞至高無上的警告!至於蛋對魚兒使的手腳,以手腳見長的魚兒連手腳都懶得動。

此刻,魚兒不能明白的是,床單咋個不見紅?不錯,扣兒是少婦,但,是少婦了也該見紅的。這屋子破,這扣兒的身子不該破。

扣兒從珍家走出來,跟著魚兒來到魚兒的破房裏,長長的街巷,腦袋一片空白。她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聲。甑子場有些模糊。那年開春得晚。這是暮冬,天依然黑得早。她身邊走著一個魚兒,心裏卻走著一個又一個蛋。幾個小時前,她與魚兒也從場上走過的,但心境卻差了萬裏又萬裏。

扣兒,才下課哇,我都等你半天啦。罩著桃紅棉襖的扣兒夾著備課本,剛一出鳳梧書院院門,就聽見魚兒喊她。一看見又是他,她一邊慍怒一邊驚慌,扭了臉,隻想擇路逃開。她不想搭理他。但他跳前一步,攔了她的去路。魚兒今天膽子如此冒大,讓扣兒吃了一驚。周圍都是場鎮上的居民,她不希望他折騰出的動靜大到引起他們注意的程度。

她壓低聲音:魚兒,你想幹啥!

魚兒高聲道:扣兒,今天太陽出來了,安逸,我想請你喝茶哩!

--沒空!

--我還給你看樣東西。

--沒空!

--我還給你說件事兒。

--沒空!

--天大的事!

--沒空!

--那我去你家喊你男人吃酒去。到時喝高了,叫你男人喊你來,看你來不來!

--到哪裏喝茶?

--這就對了嘛。走,跟我走就是。

扣兒自欺欺人地想,但願街邊的居民不認識我,因為我畢竟是外鄉人嘛。是人,有時就需要掩耳盜鈴。扣兒是兩年前從龍洛鎮北邊三十公裏處的龍潭寺鄉嫁過來的。

記得出嫁那天,她的男人迎候在他家大門口,身上的大紅花比他臉都大,而他的臉又比大紅花還紅。她則坐在一乘四人抬的大花轎裏,顛簸的山丘土路,恰如她起伏不平的心跳。一路上,她想了太多。對了,她是一個對想其樂無窮、自取其趣的人。那一路上,她什麼都想到了,甚至想到了百年後與甑子場鎮甑子場那個叫蛋的男人咋個幸福地合葬在龍泉山上。

扣兒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他的男人不是男人。

因為想到了老街簷下的居民可能不認識她,或者說認識她,但認為她跟魚兒的關係僅僅是老師與大齡學生的關係--她腋下夾著備課本呢--她緊張的心緒平和了許多。哎,都是這個魚兒害的。路上偶有人跟她打招呼,喊她先生,她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龍洛是個怪鎮,甑子場是個怪場,之所以這樣說,有兩層含意,一層是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很怪,一層是住在這片土地上這些建築體裏的人很怪。場鎮上的人扣兒有很多不認識,但那些個身懷異稟的怪人卻是認識的。這不,這一路上,她就瞟見了兩個怪人,一個是雷人,一個是獸人。

雷人是因為三聲雷一舉得名和成名的。那天下午,他在大街上走著,第一個雷炸響,打了他一個匍爬,他爬起來就走。爬起來後,街人看見他匍爬的地方,有一團黑跡,是燒焦了的他匍爬在地上的形狀。那天連續打了三個雷,他被打下地了三回,地上留下了三團黑跡,而他竟渾然不覺。

之前,鎮上還出現過一位雷人,這位雷兄的情況與後來者正好相反。這位雷兄一天夜裏與婆娘在被窩裏做了那事睡得正酣,一團火球卻從窗戶眼飛了進來,在房間裏繞了三匝後,飛在這位雷兄的身上炸了。這位雷兄摟著婆娘的那隻右手臂竟似刀切一般離開了身體,傷口平整,並不見血,屁事莫得的婆娘嘰媽日怪叫了一通後就把那隻剛才還摟著自己的囫圇手條扛出去拋入了豬圈糞坑。這位雷兄活得上好八好,活成了獨臂老人。據說這聲雷,是婆娘前世男人的一聲咳嗽。

再說獸人。獸人之所以叫獸人,是因為他吃東西不像人像獸,他可以把一條活蛇吃進肚裏,也可以把一隻活雞裝入胃袋。他吃動物,從動物頭開始。把動物頭放在嘴巴前,一伸脖子包入口中,動物頭被嚼得嘎巴響,然後動物身體一節一節像火車一樣沒入黑咕隆冬的人肉隧道。吃的當口,動物身子和尾巴鬧騰得越厲害,吃得越帶勁。他吃雞連毛都不吐,嗉囊子也一塊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