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半部(1)(2 / 3)

甑子場頂怪頂怪的還數一百七十八歲的瞎眼算命人,也怪,平時都能在湖廣會館門邊碰上他的,扣兒今兒卻沒碰見。

湖廣會館也有怪事,大雨就是大得淹了場鎮,會館裏也是滴水不積,真不知那些水去了哪裏。湖廣會館又名禹王宮,難道,這怪,與治水英雄禹王有關?

扣兒還經過了字庫塔。字庫塔也有意思,燃燈寺距塔三裏三,塔高三丈三。還有,從二娥山燃燈寺處俯瞰甑子場,竟會發現一個圖形。圖形表明,甑子場居然是由一對牽手男女青年構成的;會館街是男人街,八角井街是女人街;那根筆筆直直硬硬梆梆、矗立三丈三高的字庫塔,那口魚曳水浪曲徑通幽、貫連東海的八角井,分別是阿哥子幺妹子大腿間的那件神器。想著字庫塔八角井的意思,扣兒臉微微紅了一下。

二月間的天氣,在陰柔、多霧的成都平原是微冷的,但蜀地難得的太陽加上少風的盆地季候,又為人們的體感揉進了微微的熱。真是一個在戶外喝茶的好天氣!

鳳梧書院其實離甑子場最大的兩個茶館很近,幾乎就一牆之隔。兩個茶館,一個叫“六月茶園”,一個叫“女子茶社”,都在場鎮公園內。鳳梧書院緊鄰公園西側。

魚兒沒有把扣兒帶進有兩個茶館的公園,而是走上了會館街。甑子場上有兩條主街,除了會館街,還有八角井街。以八角井作街名,是因為八角井與甑子場關係非同一般。有個傳說,說的是龍子劉禪劉阿鬥,到甑子場玩耍八角井中紅鯉時,不慎將玉錦腰帶落入井中。阿鬥急得令宮女快撈,卻見紅鯉銜著腰帶遊去了與八角井相通的東海。龍洛得名,即由“龍子落帶”演變而來。

扣兒和魚兒沿會館街下街走著。魚兒顯得很怪異:得意中夾雜著雅致。而扣兒從臉相到步姿,則盡力透出不含詩意的樸白、簡單與淡定。

這天是周五,書院下午休息。上午上完課,在書院吃完午飯,扣兒本來是該徑直回婆家的,但偏偏遇到一個膽大妄為得讓她倒楣透頂的家夥!

你也許跟我一樣,會問,扣兒婆婆都七老八十的太婆了,咋會對這個出了點太陽的普通日子記得這麼清白呢?扣兒婆婆看見我倏忽間微蹙了一下的眉頭,看見了我的疑惑,於是跟我道了原委。她說,這個日子,給她的生活來了個異乎常規的陡轉。

如果說這個關涉扣兒婆婆個人生活的陡轉都不足以讓人與事過了六十一年還能銘心刻骨,那麼,這個日子的兩天後,就必須不能遺忘了--兩天後發生了一個大動靜,大得連北京中南海連毛澤東都聽見了它的響!當然,扣兒婆婆並不知道這事兒,她知道這事兒,還是我告訴的結果。

其實,人生的轉折點也罷,國家的大事也罷,都擋不住個人記憶在時間沙漏中的迷失。每當扣兒婆婆都快忘掉那些具體時間時,那封奇怪的信就到了。信上的日期,像打磚的盒子,牢牢固定著記憶的稀泥,這就使得扣兒婆婆即使忘掉了自己的歲數,也忘不掉一九五零年二月五日及其附近的日子。

事實上,到了後來,扣兒婆婆關於自己歲數的肯定,也得益於那些打磚盒子的固定。打磚盒子一直提醒自己,一九五零年自己二十歲,要算自己哪一年出生哪一年多少歲,隻消以此年份為基準加減一下就可以了。

明顯不合時宜的兩人在太陽光微斜的照拂下,偏快的步子終於走到了江西會館門口。

扣兒裝著不在意,但一路上都在想,這個鬼精魚兒以曬太陽喝茶為借口,給她看啥東西、說啥事呢?但她已鐵定主意,不管看啥、說啥,看完說完甚至不看完不說完,到時候撒腿就走。這個態度,也就決定了她跟他的關係程度:麵子一定得抹起走,但過了,她一樣會拿出態度馬下臉來。她不怕他,她相信他不敢也不會對她動粗。作為一個女人,他的那點心思,七八年前她就懂了。

老子和扣兒先生有個要緊事談,莫讓人攪肇!魚兒對守在會館大門前的兩個老幺說。

有我們兄弟在,你就寬心吧五爺!

兩個老幺飛窺了扣兒一眼,又一個對視,其中一個叫藍的意味深長地對魚兒拋了一個聲音。藍把魚兒跟得很緊,正像魚兒把烏跟得很緊。但藍萬萬沒想到,三天後,他身體的關鍵部件會被禾與扣兒引來的解放軍的炮彈分裂得很細碎,很飛揚。他更沒有想到,他生前把魚兒跟得很緊,死後跟得更緊。

魚兒雙手一合,向兩位抱了抱拳。

扣兒說:如果有人找我,還勞煩二位吱一聲啊!

魚兒:聽見沒有?

二老幺:聽見了,聽見了!

門在會館萬年台旁邊。入門,來到會館敞壩上。敞壩上有幾個袍哥躺在竹椅上打瞌睡扯呼嚕,竹椅前的茶幾上擺有蓋碗茶。魚兒找了一個靠邊的沒有樹蔭的位置,對扣兒說坐吧。扣兒沒動,隻用手抱住了雙臂。

嫌冷?嗯,是有點。我本想曬會兒太陽再進去的,那這就進去吧。

嬉皮笑臉的魚兒用兩種方法強調了“進去”一詞:一是用嘴巴加強了語氣,二是用掛著邪氣的眼睛瞟了扣兒一遍。為了避免回應,扣兒隻好裝著他說的“進去”僅指“進屋去”,沒有別的意思。她如此處理,就讓這壞小子的話落入了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