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半部(22)(1 / 3)

禾對安是清楚的,準確地講是太清楚,正是因為太清楚,他才把安從家裏,請到自己眼皮子底子控製起來。離自己遠了,安會變得不清楚。禾不允許安不清不楚。但事實是,對安,禾至死也沒弄清楚。

禾把安一請進廣東會館,就在安原來的辦公室、如今富的辦公室,與安談上了話。安相信,禾怕他被叛匪利用是真話,而為了保護他則要看怎麼理解了。相反,把他請進來,更真實原因是以他作人質,保護他們自己的生命不受損害,保護他們自己的甑子場不變天。甑子場目前的危局,安清醒白醒。

禾的核心心思,的確被安看穿了。他把安控製在自己身邊,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就是為了用最簡捷的手段、最低的成本、最有效的方式,保衛甑子場,化解“三三暴亂”給甑子場帶來的各種可能的危局。

龍盤虎踞本土數十年、擁有多種重要身份、家大業大的安,對龍洛甚至對整個成都以東地區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禾清楚。從這一點看,隻要把安滯留在場鎮裏,叛匪就斷不致於不顧安的安危,把沒長眼睛的槍炮往場鎮裏傾銷。

禾一直懷疑,龍洛地區的所有叛亂,都是安在暗中一手策劃與操縱:串通匪特、暗令六鄉長反叛、圍殺指導員、唆使種罌戶鬧事、包圍黃土場……甚至製造“龍洛慘案”也有他的份!找不到置安於死地的證據,是禾來到甑子場,尤其喜歡上扣兒後,最大的心病和苦惱。沒有證據並不意味事實的不存在。為了防止安外逃,或者繼續對外邊的叛匪行使指揮權,還或者與進攻者裏應外合,必須把安牢牢控製在自己的手上。可以麻煩,不可以愆尤。

禾的思考決定了安的命運。安就這樣在禾的思考裏走進了廣東會館。

安被軟禁在廣東會館的日子,是安一生中最後的好時光。那幾天,他除了與他的少夫人聊天、做愛,就是與禾殺棋。

安被談完話從辦公室一出來,就被女公安帶到了扣兒和珍曾經住過的那間廂房。女公安說,這是你的房間,晚上就睡這裏,除了別出大門,你可以在會館裏自由活動。晚上,安睡在床上想,這裏也有好處,雖然見不了扣兒,卻能隔著空間想扣兒。結婚以來,他就少了隔著空間想扣兒的機會,學習班是第一次,這是第二次。結婚以前,他與扣兒所有的關係,包括最最深入的關係,都是各處一方,在想中建立和完成的。現在,他又開始趁著這機會,深深入入透透徹徹想起扣兒來,哪知越深深入入透透徹徹想,越想。想了一整晚不夠,正用白天連著想的時候,扣兒就走到了他的床前。兩人啥話不說就緊緊抱在了一起,抱了好一陣後,扣兒就一邊抹淚花,一邊麻利地滾進了安的熱被窩。扣兒的尖叫令附近的女公安感到了異常,她走到門外一聽,便呸了一聲,說了一句騷貨,轉身走開了。

就像做好充分準備站在曠壩上等待地震到來,而地震遲遲不來就特失望一樣,禾現在就有了這種心情。安是曠壩,叛匪是地震,他有了曠壩卻不見地震來,這真夠讓他灰心和沮喪的了。灰心和沮喪讓他再一次淪入了近乎病態的思索。叛匪不來攻甑子場沒有道理啊,那個窮得賊娃子都懶得去光顧的黃土場,有啥好攻的呢?不吃肉去啃骨頭這沒道理吧?

對了,叛匪為什麼不吃甑子場這塊肥肉,而專揀黃土那塊骨頭啃呢?他傻呀!他傻嗎?這不是指桑罵槐、聲東擊西是什麼?

甑子場風平浪靜但甑子場岌岌可危!

保衛甑子場就是平定“三三暴亂”!

禾想到這一層時,天還沒擦黑。他正考慮是自己親自還是派男公安連夜前往成都,把自己關於戰局的思考與判斷,向處長作詳細彙報時,女公安興奮地跑來告訴他,電話通了。一九五零年的電話前一分鍾通、後一分鍾不通是常事,因為電話線一直躺在反複割裂與反複縫合的手術台上。

公安處長聽了禾的分析後也吃了一驚,說他的分析不無道理,說他馬上與俊商量對策。俊接到處長電話前,正站在地圖前,與兩個參謀在思考如何對包圍黃土場的叛匪實現反包圍,之後與我方被圍人馬前後夾擊,最終以一場漂亮的殲滅戰,為平定“三三叛亂”畫上圓滿的句號。孫子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圍,需要大量的人馬與糧草,目前,進軍西藏在即,哪來更多的人馬可供籌措甚或拆借?這條反圍之路顯然不現實。俊陷入困局。這時,電話響了。

馬把燃燈寺僧人趕在一邊,一個馬步,牢牢站穩二娥山後,就立馬下令突襲甑子場。

突襲甑子場的人馬很快就退了回來。

這在馬的意料之中。馬狐疑的結果是,為了不中計不全軍覆沒,必須投石問路,像中醫不慌不忙做完望聞問切“四診”後才正式下藥。

投石問路的百把條人槍,還沒闖過外圍城垣,就被打了回來。馬的第二輪突襲開始於黎明前,結束於黎明後。第二輪突襲安排了三百人槍。三百人槍翻過了外圍城垣,一直衝到柵子口時才被終止了前進的可能。馬哪裏知道,這時,隻需再增加一根稻草的重量,這頭名叫柵子門的駱駝就會被壓垮,甑子場就會變天。

突襲了兩輪後,馬更加狐疑了。難道共軍在使用誘敵深入戰術引我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