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婆婆
我在甑子場街邊北巷子口子,匆匆吃了一碗客家燴麵,正要去車站趕班車把好消息盡快吿訴扣兒婆婆,卻被滿世界找我和陌生人的“一村一大”那雙賊精賊亮的鬼眼睛一下逮住了。
聽說陌生人已走,“一村一大”變得頹廢而悵然若失,又聽說陌生人走時已為龍洛鎮最後的“釘子戶”買了安府老房,就變得興奮不已,聲音都變得不像鶺鴒了。我對她說:老房子需要裝修,還要添些東西,因此,我決定把我這本書的稿酬全部捐給扣兒婆婆。但我估計她不會接受,所以,我想交給你,就以你們村委會的名義補貼給她吧。回頭你把賬號給我,我先把出版社付我的十萬元訂金打給你。聽我這樣說,她有喜上加喜的飛揚。她說:大作家,要不,我們先去村支書那裏,把好消息告訴支書後,再一同去扣兒婆婆家好不好。我說:不好。又說:支書是你的“一把手”,與我何幹。
她就一個人去了支書那裏。支書一聽果然高興,連稱她會辦事,很有協調能力和資源整合能力,很有辦事效果。她得了表揚,知道該自己退場了。果然,她剛一出支書辦公室,支書就給鎮上打起了電話。支書一放下電話就想,這會兒,鎮上一定在給區上撥電話了。
“一村一大”在去扣兒婆婆家的半路上,接到了支書電話。支書說,現在最要緊的是馬上與“釘子戶”簽協!她回答,請支書放心,我正走在簽協的路上,支書您就靜候佳音吧!伴著她的話音,是粗礪的犨犨之聲。
扣兒婆婆一早就坐在院壩裏,等著陌生人把最後一封信帶給她。
自陌生人闖入她的生活後,每天早上坐在院壩裏等信、看桃花,等到信後,拆信、拚信、讀信、回憶,已成為她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很多時候,為增加這項工作的難度、延長工作的時間,她會把信紙放一邊,信封放一邊,然後非常耗工費時地,將每一封信。準確無誤地,搬入運載它來的那艘紙飛船中,再然後,將紙飛船按先來後到的時間,進入秩序。最後,打亂秩序,讓一切重新開始,如是循環往複。--其實,陌生人到來之前,她就這樣做了,每年農閑時節,紙飛船也沒有這麼多,她做起來得心應手。陌生人出現後,這樣的工作已進行了十九天,今天是第二十天上了。
扣兒婆婆知道,結局將在今天看到,真相與秘密將在今天打開,說到底,寫信人將在今天從信封中走出,顯形,向她走來。
寫信人將在今天告訴她,他就是寫信人。最後一封信上的那個字,就是給她寫了六十年信的那個寫信人的名字。
七十九封信七十九個信封撒在院壩上,白的、黃的,好大一片,被透過桃花的微風吹動著,發出一種急切的又願意又不願意的聲響。
扣兒婆婆坐在這片信海洋中央,滿目都是信的飛翔,滿臉都是信的迷茫。
儀式般坐在信中的扣兒婆婆,沒有等來陌生人。她看見是我,有些失望。我說,扣兒婆婆,她走了,走之前,她讓我把一封信交給你。說完,我把第八十封信遞在了扣兒婆婆幹枯如桃椏的手上。
扣兒婆婆拆開第八十封信看了。
扣兒:
……禾。
二零三零年二月五日
禾?是禾?禾不是已經死了嗎?不是六十一年前就死了嗎?怎麼可能是禾呢?
喊過之後,扣兒婆婆半天不吭氣。之後,她把八十封信按時間順序拚合成一個大圓圈,之後,她繞著院壩讀了起來。她繞著院壩走了三圈,讀了三遍。
扣兒:
愛你,但不值得你愛。愛是自私的,我是不自私的,但我不是愛的反麵。現在看來我錯了,我毀了組織榮譽。該鎮壓的,是我。安或許冤枉,魚兒後來說過安沒參加叛亂。為維護組織榮譽,我隱瞞了真相,我是禾。
二月五日
看上去,扣兒婆婆明白了信中的意思。為了讓她明白信外的意思,我把禾的孫女留給我的那張紙遞給了扣兒婆婆。同時,還把“兩證”遞給了她。扣兒婆婆看了信,又看了“兩證”。
啊!她是禾的孫女?她怎麼說走就走了呢?你有她的電話嗎?快,快給她打電話,我要跟她說話!
我搖著頭像犯了錯誤的學生:電話、地址,我都沒有。
後人疑惑地望著我,我就把扣兒婆婆手上的信和“兩證”取來,遞給了後人。扣兒婆婆進了一趟屋,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條布袋。她一跨出門檻就對我說:走,我帶你去看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