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解放軍二野第60軍178師政治部主任朱向璃,正在成都東北邊一個叫石板灘的地方,整編集訓國民黨投降部隊時,接到一紙調令。調令要他立即啟程回成都軍部接受指示,到北京去外交部報到,之後赴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某國大使館武官。
朱向璃及護送他回成都軍部的一個加強班,途經龍潭寺鄉時,被數千叛亂分子武裝攔截,遭到慘無人道的開膛剖肚、淩遲殺戮,史稱“龍潭寺慘案”。慘案發生在1950年2月5日,距蔣介石從成都鳳凰機場(亦有新津機場之說)飛去台島不到兩個月,距成都解放僅39天。
以“龍潭寺慘案”為發端的西南各地土匪暴亂事件,由鄧小平、劉伯承、賀龍上報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後,毛澤東主席十分震怒,於1950年3月簽發了《剿滅叛匪,建立革命新秩序》的剿匪令。自此,“變天”與反“變天”的較量與鬥爭開始了;自此,一場空前的、長達三年多的全國剿匪戰鬥正式打響;自此,平叛與剿匪這對硬詞,浩大而血腥地嵌進了中國曆史書寫,登上了中國政治舞台。
成都平原上,緊接“龍潭寺慘案”,更大的“三三叛亂”又在以洛帶為腹心,龍泉、龍潭寺、西河、黃土、三岔、石盤、賈家等鄉鎮為依托的成都東山地區爆發。
劉惠安是民國洛帶的末代鎮長,也是共和國洛帶的首任鎮長。《龍泉驛區誌》載:劉惠安兩度兼任金堂、簡陽、華陽三縣聯防辦事處主任,民國政府軍隊路過洛帶甑子場,未經他許可,不準進街。
我生在成都平原西邊的灌縣(今都江堰),後來隨母去了大巴山中的萬源,再後來又移居到成都平原東邊的龍泉驛。以上史實,就是我移居到龍泉驛後知道的。
洛帶鎮隸屬成都市龍泉驛區,龍潭寺亦與龍泉驛接壤。即或這樣,我也是移居到龍泉驛七八年後才知道的。具體說來,我是看了《成都市誌》、《龍泉驛區誌》、《簡陽縣誌》、《用鮮血建立和捍衛新生的紅色政權--簡陽平息“三·三暴亂”追述》(載簡陽市西南服務團團史研究會、簡陽市二野軍大校史研究會《簡報》)、《龍泉剿匪記》(傅全章撰寫,中共龍泉驛區委黨史研究室編印)等資料,以及在寫作《花蕊中的古驛》、編選《龍泉驛民間文學故事365》等人文地理圖書,編劇30集電視連續劇《滾滾血脈》(改編自劉曉雙同名長篇小說)過程中,才逐漸知道的。
我知道,大多數龍泉驛人,更大多數成都平原人,他們至今都不知道--還有更多的川渝人,更更多的國人,以及異邦的同類呢?
他們不知道,不是他們不想知道,而是文字、聲像和一季一季湧至的時間落葉,覆蓋了最初的非時間落葉。記憶在覆蓋中探出頭來,朝令夕改,又像萬花筒:它是個人的記憶式態,也是集體的記憶肖像。不可靠,是記憶的最大特征。同一件事,隻消過去三五年,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記憶。
忽略和更改重大史實,是不應該的,也是不正常的。
對此,我感到落寞、悲涼和無語。多年來,我一直深懷著這樣的感覺。
僅僅是為這種感覺找到出口,僅僅是為排遣這種感覺,我竟自有了試圖從時間落葉中拽出那段曆史、還原那宗事件的念頭和勁頭。
我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就是不關心一切,也應當去關心碰巧出現在身邊的那些、牽動了曆史重大事件與重大進程,而又在曆史的漫天塵埃中消弭得無影無蹤的小人物。況且,抽絲剝繭,撥霧見日,還事物以本來麵目,本是一位作家的良心所在與道德使然。
說了這多的“知道”,可是,我真的“知道”嗎--60年前的那些往事?我如果“知道”,為什麼遲遲動不了筆?顯然,對於“拽出”和“還原”,我是一個“不知道的人”。很多時候,“知道”就是“不知道”,其後果,更是對膚淺與輕狂的詰責與懲罰。
小說需要細節與寫點,前者是小說的“小”,後者是小說的“說”。這些,我還沒有找到,或者說,找到的,不充分、不理想--它們還不能說服我,更不能說服讀者。
我不願意在想象中尋找。我不願意尋找到的東西,不接“地氣”、不帶“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