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刨食,岷山,巴山,現在到了龍泉山,刨了一輩子食才知道,世界上居然還存在一處,不刨食的地方,飯,張嘴就來,水,呼氣即至,不見一絲絲柴禾卻周身盡暖,紙是包不住火的,沒關係,包不住就包不住吧,把這地方端進書中,會不會,刨刨書,滿紙都是麥浪、稻香?刨了一輩子食才知道,即或虛構一個小鎮、一處氣場,也有歡樂的驚慌。
這首《甑子場》,是多年閑來無事遊移無助日子,對我唯一的饋贈。
終於在殘黃的史海中撈出了成都退休警察毛思寇的一段講述文字:
“朱向璃被害史稱‘龍潭寺慘案’,領頭者就是當日上午圍攻公安幹部的烏傑。此事緣由還得從頭一天說起,龍潭寺一個中年婦女到成都市區公安十三處報案,說她的女兒被當地惡霸徐銀生搶走並囚禁在其家中。徐銀生又夥同另一個頭目巫傑找上門來,將與她女婿黃德興同住一室的居民高雲打死,黃亦被打傷,因裝死才幸免於難。2月5日清晨,公安分處派出幾名公安人員前往龍潭寺調查此案,並打算解救被囚禁的黃妻。不料,遭到烏傑等煽動的百餘名叛匪圍攻……”
老實說,我對成都退休警察毛思寇記憶中的“2月5日清晨”,是持保留態度的,但我一點不懷疑他記憶中那個“中年婦女”的女兒。
正是這段講敘文字中的“一個中年婦女”的女兒“她”,讓我找到了小說的“小”和小說的“說”。
“一個中年婦女”的女兒“她”,生發了這個小說又救了這個小說的命!
“她”就是小說的第一主角扣兒。有了扣兒,也就有了“一個女人與三個帶槍男人和一個不帶槍男人的故事”。我把“龍潭寺”和“洛帶”揉在一起,虛構了一個鎮名“龍洛”;我把“龍潭寺慘案”故事植入龍洛,把“三三叛亂”故事及洛帶場景疊合在甑子場;將洛帶鎮長劉惠安作為安的原型,龍潭寺叛亂頭目烏傑作為烏的原型,軍統成都特務頭子李才幹作為菜的原型,國民黨殘匪馬力作為馬的原型……我就做了這些活兒。
對於我做的活兒,詩人作家席永君評價說:“美國人以膠卷鏡像還原曆史,凸凹以小說文本創造曆史。這是一種絕妙的互文關照。”
席永君先生提到的美國人,是美國《生活》雜誌攝影師卡爾o邁當斯(CarlMydans,1907-2004)。卡爾o邁當斯1941年夏天沿成渝公路,從重慶到成都途經並逗留龍泉驛期間,拍了百餘幅龍泉鎮、洛帶鎮甑子場照片--本書采用的正是這些照片。感謝卡爾o邁當斯為我們拍攝了這些精美、珍稀的照片!
這是一本曆史小說還是當代小說?愛情小說還是戰爭小說?玄疑偵探小說還是詩性寓言小說?跨文本小說還是非虛構作品?新寫實派小說還是魔幻現實派小說?愛恨情仇還是政治幻覺?鄉村敘事還是城鎮物語?史詩呈現還是底層書寫?……
所有的好小說都是無法歸類的。但願此論是對這本小說的量身定做。
這本小說取過很多名字:《平叛1950》《變天》《桃花與罌粟》《一變再變》《一九五○年的愛情》《桃花1950》《唇上的天氣》《第一槍》《叛亂》《槍》《天氣》《桃色》《一個女人與三個帶槍男人和一個不帶槍男人的故事》。如果有人看完後發問,怎麼可以這樣寫“平叛”這類重大事件和嚴肅題材呢,怎麼可以這樣敘述一個小鎮的傳奇故事呢;我的回答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對於小說/藝術創作/創造而言。
是啊我就這樣寫了。所幸,還發現了“理想的讀者”。
寫這個《後記》時,掐指一算,我移居龍泉驛、回歸成都平原,已整整二十個年頭。
這本書也許什麼都不是,但對我來說,它的確是一條活過來的臍帶。有了這條臍帶,我與龍泉驛、與都江堰、與成都平原,才算真正粘連在一起了。
窗外陽光順暢,山上桃花丁當,扣兒婆婆洛帶曬太陽,馬兒跑哇汽車唱,土著爹哇客家娘,扣兒婆婆笑笑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