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要講的故事,你可能會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或者有些疑問,但請中途不要打斷我。”董伯一字一句的說道。直到看見薛靖認真的點頭,才舉杯和薛靖一碰,接著道:“因為天長日久的關係,故事的細節也不斷變得模糊,到了我這個年紀,興許哪天會徹底記不起它,亦或是記得,我也未必願意把他講出來,但是今天,我願意把它與你分享,也相信,這個故事斷不會讓你失望。”頓了一頓,董伯幹完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閉目靠在躺椅上,開始了講述。
我姓葉,叫葉修賢,出生於台南,父親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取義修身篤學,厚德至賢,也是希望我能夠子承父誌,跟他一樣當個學堂老師,所以對我百般要求,家裏行事作為都有諸多條框,好不難受。但父親沒有想到的是我雖受他逼迫打小讀了許多書,四書甚至能夠倒背,學業也算人之中上,但終究不願人生如他一樣平淡似水,走他走過的老路。於是16歲那年,我背著父親,做了人生的第一個自己的決定,投報了台屬軍醫學院,而非他替我選的勞什子台南高等工業學校,當時我以為這兩個學校唯一不同的是就讀的地方,他選的學校依然在他的掌控之內的台南,而台屬軍醫學院,在台北。
以我的學業成績,要進台屬軍醫學院絕無問題,甚至猶有過之,自然是不會落空。但當父親知道我沒有按照他的意思行事時,他的封建家長思想爆發了,在家裏大發雷霆,讓我在祠堂跪了一宿,不許母親及任何人理我,也不許給我一分錢,想以此來要挾我。好在台屬軍醫學院是隸屬日本軍部的,包吃住免學費,而我也是個強脾氣,不曾稍有低頭。直至要做火車去台北上學的那天,他也沒有和我說上一句話,隻是在我離家時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至今還記得,仿佛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當時年少氣盛哪管得許多,隻覺得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卻沒有想到,這一離家後,竟再沒機會見到父親。
還記得到了台南車站,人特別的多,多的並不是趕路的,而是送別的。我背著行李提著衣服,望著周圍的人,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凝重,還有的居然哭了起來,仿佛送別的人是要捐軀赴難一樣,我討厭這樣的傷感,隻想快點離開。就在車到台南,準備上車時,身後傳來了母親的呼喚“賢兒,賢兒。”
母親微胖的身體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努力的朝我這邊靠過來,一臉焦急的表情。在家裏我和母親關係最好,父親是絕對的嚴父,母親卻有著台灣女子特有的溫婉,總是偷偷在父親的嚴管下照拂著我,有時候氣的父親也罵她,說什麼慈母多敗兒。我看母親擠的有些吃力,立即上前撥開人群,接到了母親,問道:“母親,您是來送我的嗎?”語氣一片欣喜。
母親也氣喘籲籲地答:我放心不下,來看看你,畢竟你長這麼大,沒有自己出過門。
“母親您就放心吧,又不是荊軻,不會一去不返的啦,倒是您要照護好自己,兒子不能再跟前盡孝了”
“別瞎說”母親迷信,又跟菩薩嘀咕了幾句童言無忌之類的話。“你到了台北要自己照護好自己,在學校要與人為善,不要惹事,那邊氣候跟台南有差,要注意身體”母親又絮絮叨叨了一堆,最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我“這是一點錢,不要太大手大腳的花,夠你用一年的”
我有些驚慌,推開母親的手“別給錢我,我在學院吃住都是不要錢的,用不上。母親您偷偷給錢我要是父親知道了,又要說您了”父親說一向來無二,母親也從未違背過父親的意思,我擔心母親,便不肯要。
此時汽笛傳來,火車要開了。我回頭看了看,準備跟母親告別。
母親見我要走,扯住我袖子,把布包往我左邊上衣口袋裏一塞“賢兒,這錢就是你父親給你的,他還說讓我跟你說,要去就要好好學,不要半途而廢,要是在台北遇見什麼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回家來。他在。”又一聲汽笛傳來。
此時一股酸辣直衝眼眶,我趕快回身上車,回首揚了揚,答了聲:“母親,再見了。”卻連頭都沒有敢回望一下。
坐在車裏,我平複了好久的情緒,等回過神來,車已到了嘉義。感覺到左胸的重量,我拿出了小布袋,打了開來,裏麵放著父親給的錢以及一張厚紙,我掏出來看了看,竟是父親和母親的相片,母親在相片裏依舊笑的溫婉嫣然,父親立於母親旁邊,雖然還是顯得有些嚴肅,但眉眼中看的出一些笑意。相片有些凹凸不整,我反過來才發現後麵有字,上寫著:篤學篤行,慎思慎言。後麵署名葉懷秋,那是父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