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沛然出了院子,跑到貨郎麵前間:“有牙粉嗎?”

貨郎說:“有啊。”

章沛然又問:“香皂呢?”

貨郎從一邊撩開自己的貨擔說:“你看吧,我這攤兒雖小,可啥都有啊。”

章沛然喜出望外,幫著自己和童卉挑揀了幾樣,掏錢時才發現從天津穿來的衣服已經被童卉幫著洗了,這件衣服口袋裏什麼也沒有,他就說:“你等等我,我回去拿錢。”

貨郎熱情地說:“你去吧你去吧,我等你。”

能買到牙粉香皂,章沛然挺高興,忙不迭地往宿舍的院子跑。可等他回宿舍取了錢又返回來時,卻發現貨郎不見了,隻剩了一挑貨擔在路邊擺著,他正尋思貨郎去哪裏了,忽然聽見群工科院子裏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崔浩天驚叫的聲音從院子裏傳出來:“有特務……抓住他……”

接著又傳來幾聲槍響。

這時群工科院子裏竄出一個人來,正是剛才那個貨郎。章沛然被嚇得呆呆的不知所措,那人抬手對著他就是一槍,但並沒打中,子彈幾乎是貼著章沛然的臉打在身後的土牆上,打得牆皮亂飛。章沛然哪兒受過這個?“媽呀”一聲抱著腦袋趴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說:“別開槍……我是新來的……”

貨郎又回頭打了兩槍,把兩個衝出門外的戰士逼了回去,同時情急之下對章沛然用日語說:“不許喊。”

章沛然下意識的用日語回答:“我不喊……我不喊……”

貨郎聽見章沛然說日語,也愣了一下,但情況緊急,他隨手一下用槍柄把章沛然打昏了,然後對著群工科的大門又打了兩槍,接著把空槍塞在章沛然的手裏,扭頭飛快地跑了。

崔浩天和張幹事帶人追了出來,卻發現章沛然拿著槍躺在地上。

張幹事一看,喊道:“章沛然,你!”

章沛然受了驚嚇,還猶自在夢裏呢,繼續用日語說:“我不喊!”

崔浩天一下打掉了他的槍,雙手揪住章沛然的前襟把他提拎起來罵道:“章沛然,你這個狗日的,你竟敢刺殺首長!”

章沛然這才回過神來,掙紮著說:“你幹什麼?放開我……放開……”幾名戰士衝上來,七手八腳的把他捆了。

章沛然奮力掙紮著:“你們憑什麼抓我,放開我。”他猛然看到童卉,大聲哭喊起來:“童卉!我什麼都沒幹,你給我作證呀!”

這時童卉等人也趕到院子外,見章沛然被抓了,就衝過來問:“崔科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崔浩天嚴厲的說:“他刺殺首長,打死了警衛員小江!”

童卉一聽愣了,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章沛然被押走了。

崔浩天把章沛然押到辦公室,雖然也讓他坐下,卻是五花大綁的,也不和他說話,生生的熬了他兩個多小時。

章沛然也真行,這兩個小時裏一直在哭,被綁著又擦不了眼淚,結果弄得鼻涕眼淚滿臉花。

崔浩天也有些鬥爭經驗,遇到過哭天搶地耍無賴的主兒,可章沛然這樣“情真意切”的卻沒見過,最後反而是他自己熬不下去了,不耐煩地說:“你哭呀,我倒要看看誰還能救得了你?”

章沛然抽泣著說:“我不哭了,你趕緊給我鬆綁吧,我的手都麻木了。”

崔浩天說:“給你鬆綁不難,隻要你說出來你為什麼要刺殺馬團長?你到底是什麼目的?究竟是誰派你來的?”

章沛然說:“我沒刺殺馬團長,我也不是刺客。”

張幹事說:“我親眼看到你和一個貨郎接頭,而且你被捕的時候還在喊著日語,你難道還不承認嗎?”

章沛然說:“我就是找他買牙粉,後來他跑過來跟我說日語,我就用日語回答。”

崔浩天輕蔑的一笑說:“編,接著編吧,現在人證物證都有了,我看你能頑抗到什麼時候?”

章沛然說:“我真的不認識那個人。”

崔浩天指著章沛然嚴厲地說:“章沛然!從一開始我就看你可疑,現在露餡了吧?你不是刺客?那為什麼你和那個日本特務用日語接頭?手裏還拿著殺死警衛員小江的槍?”

章沛然已是百口莫辨,說:“我也說不明白,但我可以向上帝發誓……”

崔浩天譏諷說:“收回你的上帝吧,我們八路軍隻相信馬列主義。”

章沛然說:“那我就向馬克思列寧發誓,還向恩克斯、斯大林發誓,事實真的就是我說的那樣。”

崔浩天:“什麼事實?章沛然!在人證物證麵前,你不覺得這種謊言太荒唐了麼?”

章沛然嚇了一跳,哭喪著臉萬般無奈地說:“崔科長,我真的沒說謊呀!”

見章沛然死咬著不鬆口,崔浩天覺得應該換個方式審問了。

他故作溫和地說:“張幹事,給章沛然同學倒杯水。”

張幹事回答:“是。”並倒了杯水端到章沛然嘴邊。

章沛然已經幾小時沒喝水了,口渴得厲害,當即一飲而盡,感激地說:“謝謝。”

崔浩天又問:“章沛然,你的父親是天津大藥商?”

章沛然不知道這事和他父親又怎麼扯上關係了,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啊,在天津的藥界排名首席。”

崔浩天嘲諷地笑著說:“那你可是大資本家出身啊。”

章沛然困惑地說:“資本家?資本家怎麼了?”

崔浩天說:“我說你怎麼一到根據地就和馬伯樂的小老婆稱兄道弟的呢?原來你們都是一路貨色,剝削階級的產物。”

章沛然不解地問:“誰是馬伯樂?……還產物?崔科長,您這是……”

張幹事說:“你少裝傻,我親眼看見你和媚妞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崔浩天又看了一下桌上的材料,將材料重重一摔說:“這份個人情況登記表是你自己寫的嗎?”

章沛然疑惑地說:“是我寫的,怎麼了?”

崔浩天繼續問:“那麼,來解放區的目的,你寫的是什麼?”

章沛然理直氣壯地說:“為了追求心中的女神和自由美好的愛情!”

崔浩天一拍桌子說:“章沛然,你來根據地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抗日,你明明就是打著抗日的幌子來達到你個人的目的。說吧,你到底是為什麼來的?是誰派你來的?日本的特高課還是國民黨的軍統局?”

章沛然說:“你說的這兩個都不是,我真的就是為了追求愛情來的。”

崔浩天惱怒地說:“章沛然,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行為嗎?你這是公然挑釁組織!”

章沛然滿肚子委屈,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就反唇相譏:“組織從詞義上講不是應該指一個群體嗎?你現在隻是一個人,我不明白你說的組織是什麼。”

崔浩天氣得臉紅脖子粗,大怒:“章沛然,你出身複雜,態度惡劣,又有證據表明你刺殺首長,我看,你根本——根本就是日本特務!”

這罪名可大了,章沛然可受不得這個,也勃然大怒:“你才是日本特務呢,我最討慶日本人。崔浩天,你說我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我是日本特務!”

崔浩天見章沛然發怒,不怒反喜,冷冷地說:“表演得不錯呀,看來我說到了你的痛處,你越是生氣就越是證明你就是一個日本特務。”

章沛然現在知道秀才遇到兵是什麼感覺了,瞪著崔浩天說:“你這個人怎麼是非不分呐,我看你根本就是智力不健全。”

崔浩天一下就被惹毛了,惱羞成怒說:“我不健全?好,好,我倒要看看是你不健全還是我不健全,來人,把他先給我關起來!”

就這樣,章沛然來到根據地還不到四十八個小時,沒成為八路軍戰士,倒先進了群工科的拘留所。頗具諷刺意味的是,與此同時,受了他的牽連,他的父親章仲年也正在日本憲兵隊裏受審呢。

周劍鋒回到下崗村偵察連的駐地,才打了一盆水洗臉,指導員王亞茹就走了進來笑著對他說:“劍峰,你從天津帶回來的那幾名大學生人都不錯,我看政審一結束千脆都來咱們偵察連算了,也給咱們這些大老粗帶來點文化氣息。”

周劍峰點頭笑著說:“我當然沒意見了,隻是那個章沛然啊,他是個公子哥兒,這次來根據地是因為幫我殺了阪井一郎,有家難回,純粹是被逼無奈啊。”

兩人聊著,偵察連的老班長刁忠發喊了聲報告走了進來。

刁忠發參軍前出身綠林,武藝高強,周劍鋒才入伍的時候就是老刁帶著他。現在周劍鋒成了連長,刁忠發又成他的左膀右臂。其實像刁忠發這樣的老戰士,本來是應該提幹的,隻是一來他年紀大了,二來又不識字,因此一直提不起來,而他自己也對當幹部不感興趣。但他帶兵確實有一手,如果說偵察連是獨立團的精銳,那麼刁忠發帶的那一班人就是精銳中的精銳了。所以刁忠發在連隊裏的地位可不止是個班長那麼簡單,要是在現代化的軍隊裏,他的地位就相當於老軍士長一類的人物,絕對是部隊裏的骨幹。

刁忠發一進來,周劍鋒就上前親熱地問:“刁班長,這幾天我沒在,那幫冒充八路軍的日本特務你們調查的怎麼樣了?”

刁忠發回答說:“報告連長,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他們的活動規律,就等你回來呢。”

周劍峰說:“太好了,趕緊說說你們掌握的情況。”

王亞茹說:“你不問我們也正要和你說說這段時間的情況呢。你去天津這段時間,根據地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幾起針對八路軍首長的暗殺和投毒事件,雖然都沒有得逞,但卻搞得人心惶惶。上級通知我們一定要提高警惕,嚴防日本特務對根據地的破壞活動,特別是對一些從敵占區過來的人員,一律要進行審查。”

周劍峰回答:“這是應該的。但是對那些個前來根據地搞暗殺的日本特務我們決不能坐等,一定要主動出擊。”

老刁說:“最近大眼他們發現總有幾個陌生的家夥在團部附近一帶瞎轉悠,非常可疑。”

周劍峰眼睛一亮說:“好啊,你馬上帶上你那班人,咱們過去會會他們。”

老刁說:“是。”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

周劍峰也跟著和王亞茹從連部走出來,他對王亞茹說:“如果大眼說得沒錯,那幾個人可能是最近活動猖獗的日本特務,兄弟連隊幾次對他們的行動都沒有成功,我這次一定要他們的好看!”

二人握手告別,王亞茹叮囑道:“千萬小心。”

周劍峰帶著老刁的小分隊走的第二天下午,王亞茹忽然接到團部的緊急通知,說是在這次審查的新人中發現一名日本特務,還打死了馬團長的警衛員小江,命令他們連要加強戒備。

王亞茹開始並不以為然,因為最近根據地的滲透與反滲透鬥爭十分激烈,通過群工科審查出幾個日偽滲透分子也不足為奇,因此並沒有往心裏去。

章沛然被兩名戰士推進了群工部禁閉室後,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並且嘩啦啦地上了鎖。他心裏這個委屈啊,回過身來撲過去奮力拍打著房門,大聲喊道:“你們憑什麼說我是日本特務?去把周劍峰給我叫來,他可以證明我是八路軍的功臣!”

不管章沛然怎麼喊叫,調查還是有條不紊地進行。和他住一個宿舍的幾個年輕人都被趕到了院子外麵,由張幹事搜查他的行李。其實章沛然走的慌張,所謂的行李也就是幾件地下交通站提供的衣服。張幹事一按就發現他的衣兜裏有個硬邦邦的東西,張幹事摸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塊懷表,表麵還銘刻著日文,立刻如獲至寶般的拿給崔浩天看。

崔浩天把懷表拿在手裏,仔細地端詳,他說:“這是塊日本懷表啊……好好好,一這更能進一步證明,章沛然極有可能就是日本人派來的特務。明天再對他嚴加審問。”

這一夜對章沛然來說可難熬了,雖說他來根據地的動機不是特別的單純,可有著一股子抗日熱情,這下可好了,抗日不成反倒被抗日的部隊給關起來了。他翻來覆去地也睡不著,爬起來到窗前,向外麵探著腦袋,看到門口有兩個持槍的衛兵,就試探地問:“同誌,你們能幫我叫個人來嗎?”

士兵回答:“不行。”

章沛然求著說:“你們給我幫個忙好不好,我真的不是壞人。”

士兵不耐煩地說:“你老實點。”

見士兵這樣,他無奈地又回到關押室的牆角坐下,自言自語地說:“說什麼我是大功臣,這下好了,我都被關了一夜了,周劍鋒也就算了,童卉怎麼也不來看看我。”

其實章沛然出了事,童卉怎麼能不著急?對於章沛然刺殺馬團長的傳言,童卉壓根兒就不信——就他那膽兒,他殺隻雞都懸,殺人?你就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呀。

劉敏心細,想的也多,悄悄對童卉說:“崔科長該不會官報私仇吧?我覺得從一開始崔科長看著章沛然就特別不順眼,他還老跟人家頂著幹。”

高誌國對劉敏的說法不屑一顧:“什麼話?人家崔科長是群工科的首長,老革命了,怎麼能和章沛然一般見識呢?可說章沛然是特務……”

童卉暗下決心:“要是事態朝不好的方向發展,就去找周劍鋒幫忙。”

正這麼想著,集合的哨子又響,大家急忙到院子裏列隊集合。張幹事也沒什麼客套話,直截了當地說:“等一下我們會向大家分別調查情況,特別是昨天上午你們都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有什麼人證明,都好好回憶一下,要有兩個以上的人證明才算數。”

本來大家對抓了章沛然就有些人心惶惶,這麼一來大家不由得紛紛交頭接耳抱怨起來:“昨天不是才接受審查了嘛!”

“就是的,而且還是個別審查!”

“怎麼找兩個以上的人證明啊?”

“我們是來參加抗日的,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們呀?”

張幹事聽見這樣的話,厲聲道:“不許交頭接耳!這是一場十分嚴肅的肅反運動,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大家嚇著了,都感覺自己是被擱在案板上了。

高誌國自恃一直在天津抗日學生會工作,受到這種待遇心裏也暗暗不服,卻又不敢說出來,隻是小聲對童卉說:“童卉,怎麼把咱們搞得像壞人一樣啊,好歹我們也是做了這麼久抗日工作啊。”

劉敏也附和道:“是啊,又是審查又是翻行李的,這也太過分了!”

張幹事不管不顧地說:“這是革命需要,請大家配合我們的工作。”

童卉這人是屬幹柴的,原本心裏就有氣,所以被人一點就著,氣呼呼地對著張幹事喊道:“你們這樣太過分了!我找我師兄評理去!”說著轉身向外跑去。

張幹事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在後麵喊道:“你幹什麼去?”

童卉當然不搭理他,轉眼就出了門,張幹事趕緊命令兩個戰士說:“快去,把她給我拉回來!”

童卉從院子裏麵衝了出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她從小習武,腿腳利落,不多時就跑到了村口,正看見一名戰士在遛馬,就問:“請問去下崗村怎麼走?”

戰士回答:“你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再走五裏地。”

童卉說:“謝謝!”拔腿向前跑去。跑了幾步她又突然返身跑到戰士麵前,伸手搶過戰士手中的韁繩說:“借你的馬用用。”然後熟練地跨上馬背,一聲嘶鳴,童卉縱馬奔馳。

戰士才猛然回過神來。他邊喊邊向前追趕:“嗨,那馬還沒訓好呢!你回來!”

隻見童卉騎著馬,一開始還勉強控製得住,可是這馬性烈,漸漸地她就壓製不住馬的脾氣了,奔出了兩三裏之後,馬兒猛地揚起前蹄,高聲嘶鳴,把童卉從背上甩了下來。正巧此時偵察連的指導員王亞茹正在去群工科了解有關“日本特務”的事,見有人從馬上跌了下來,趕緊趕過來,一看是童卉,而且已經昏迷了,於是一邊叫戰士去找馬,自己背了童卉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