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年的風景(3 / 3)

說起猴娃之類的玩具,使我想起那回看猴戲的事。好像是從山東那麵過來的,兩口子搭成了一個小戲班。領班的一手敲著堂鑼,大聲吆喝著,一手牽著戴有假麵具、穿著紅綠袍褂的猴子,有的後麵還跟個小山羊。另一個人在後麵挑著擔子,隨時出售一些江湖野藥和新奇的玩具。

如果猢猻的麵具是黑漆漆的,領班的就唱著:“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晝斷陽來夜斷陰。”這時,猴子就圍著圓場走台步,翻筋鬥,還不時地摳摳耳朵,搔搔皮膚,出著各種洋相;有時還會從胳肢窩裏抓出幾個虱子,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起來,逗得滿場的觀眾哄堂大笑。

過了一會兒,領班的又給猢猻換上了花臉的麵具,於是,“猴哥兒”就伴隨著“竇爾敦在綠林誰不尊仰……”的唱詞,搖著帽翅,裝腔作勢、狐假虎威地走起“四方步”來。為了鼓勵猢猻的乖巧聽話,領班的這時就會從口袋裏摸出幾個花生角,放進它的嘴裏。

鬧哄過一陣之後,猴子就會托出一個小竹盤,轉著圈兒收取零錢。給與不給都是自願的。我們這些小孩子,“一文不名”,從來都是白看的,有時還要跟著戲班轉上個五裏三村,耍猴戲的也不作興往回攆,樂得借助我們的聲勢招人聚眾。

但是,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麼緣由,領班人忽然從紮著腰帶的背後扯出了一把皮鞭,照著猴子的脊梁“啪啪啪”地抽打起來。隻見“猴哥兒”痛得哀哀地嗥叫,還順著眼角“滴滴、答答”地流出了淚水。這給了我很深的刺激,從此,就再也不想看猴戲了。

小時候,我感到天地特別廣闊,身邊有無限的空間,有享用不盡的活動餘地。長大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倒反而覺得生存空間越來越狹小了,活動起來窒礙也越來越多了。當聽到人們談論地球正在變成“地球村”時,便在驚悚之餘,平添了幾分壓抑感。這裏反映了兒童與成年人心性的差異。

我常常想,今天的兒童實在幸運,他們有那麼多豐富多彩的讀物和花樣翻新的玩具,又有設備齊全的兒童樂園、少年活動中心。電視看膩味了,隨手打開VCD;收音機聽夠了,又換上了“隨身聽”。但是,他們也有很大的缺憾,就是離大自然太遠,也缺乏必要的社會交往。特別是城裏的孩子,整天生活在樓群中、圍牆裏。高層公寓使鄰居之間的物理距離緊縮到一兩米之內,完全喪失了屬於個人的保護性空間。可是,盡管彼此的咳嗽、私語都依稀可聞,見麵卻形同陌路,心靈世界得不到溝通。有時,碰上了強梁破鎖撬門,鄰人也視若無睹;相反地,如果哪家遇到了小小的麻煩,或者因種種傳聞出現了“不虞之毀”,便會有一群人扯起耳朵來“包打聽”,直到把蒼蠅渲染成大象。這種環境,對於正處在心理學稱之為開始建立“自我意識”階段的孩子,顯然是不利的。

活潑貪玩,天真爛漫,原本是生命初期的一種個性的袒露。任何形式、任何動因的限製與禁錮,都會扭曲孩子的心靈,妨害他們健康地成長。如今的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值普遍過高,從登龍門、上虎榜,直到具備音樂、美術、外語、計算機等各方麵的才能。可是,由於路子不對頭,方法不得當,到頭來常常事與願違,適得其反。

這些方麵的才華,至今我無一具備,也許和當年父母沒有那樣苛刻的要求有關。不過,也有一點好處,童稚時的心靈倒是無拘無束的。盡管其時缺乏優裕的物質條件,一年到頭難得穿上一套新裝,也吃不著幾次糖果,但是,由於沒有背負著父母望子成龍的殷殷企望,基本上還能做到自己扮演自己。如今,讓孩子長大了當這個“家”,做那個“師”,成為什麼什麼“長”,已經成為時尚,都不能說沒有道理。隻是,這些夢做得再美滿,再高級,無非都是家長的;我們應該鼓勵孩子做他們自己的夢。

現在,城裏的兒童過早地懂得了許多,卻也過早地失去了許多。他們幾乎認得出每一個台灣、香港的著名歌星,唱得出許多首流行歌曲,張口閉口離不開金屬怪獸,可是,卻往往認不出鴿子、麻雀之外的其他禽鳥,分不清月季和玫瑰、麥苗和韭菜,聽不到雨後莊稼的拔節聲,接觸不到鬆風林籟,濤吼溪鳴。——這是一種巨大的缺憾。

人類是自然之子。嬰兒脫離了母體,有如人類從樹上走向平地,並沒有因為環境的改變而與自然隔絕,相反,倒是時時刻刻都在保持著、強化著這種血肉的聯係。博大精深的大自然是吸引童心的強力磁場。在那裏,孩子們的生命張力能夠發揮得淋漓盡致,能夠培育出樂觀向上的內在基因,激發起探索未來世界的強烈願望。實在應該創造條件,在孩子們的成長過程中,帶他們更多地接觸自然,貼近田野,體驗山林,以便長大成人以後,心胸能夠像大地一樣寬廣,具有健康的心靈,鮮活的情趣。

記憶中有這樣一句話:“人之初”鑲嵌在大自然裏,沒有親近過泥土的孩子,永遠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童年”。忘記了是誰說的,但它體現了真理性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