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廂裏的房客(2 / 3)

我便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麵,照他那樣定睛地看,也沒有發現任何變化,他卻從小小的水泡上察覺到了老鱉的蹤跡。爾後,彎身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輕輕地往水裏一投,那個剛要露頭的家夥便趕忙縮緊腦袋,沉下水底,並且猛勁地往沙子裏臥,再就一動不動了。——這些都是事後聽靳叔叔說的。

這時,隻見他不慌不忙,挽起褲腳,慢慢地走進水裏,站在冒水泡的地方,一麵用腳丫子往複地踩著,一麵拿木棍試探,當察覺到下麵有東西了,便彎下腰杆去摸,總是手到擒來,有時,竟能接連抓出兩個老鱉,統統放進網兜裏。然後,他又回到水邊沙灘上來回轉悠了。一天過去,總能帶回家去十斤八斤,第二天,一起送到集鎮上的中藥鋪去。

到了秋天,靳叔叔湊了一筆錢,從市集上買回來一張張網片,然後連綴起來,分別固定在一些細竹竿上。我猜想,他肯定又要有新的動作了,便定定地跟在他的身後,等著瞧熱鬧。他說,時間還早,需要再等些天。一天,氣候突然降溫了,夜裏下了很厚的清霜,早晨有些寒涼。我聽見他在窗子外麵喊了一句:“抓鷹去!”便趕忙穿好衣服,步出屋外,見他扛著縫在竹竿上的幾片立網,手裏還提著一隻冠子血紅、“撲棱撲棱”翅的公雞,出門一直向東,直奔村外的一片林莽走去。

我們來到一塊林間的隙地,把竹竿立網架設起來,看去宛如四麵圍牆。在網牆的裏邊,插了一個木橛,把公雞拴在上麵。然後,他就拉我走開,躲在遠遠的地方悄悄地抽著老旱煙。大約靳叔叔抽過了兩鍋旱煙吧,就見一隻老鷹從半空中盤旋而下,幾次試探著要把公雞叼走,卻由於有繩子扯著,沒有達到目的,它就左衝右突,飛上飛下,終於觸到了立網上,滑子一動,立網齊刷刷地撲倒在地,老鷹被嚴嚴實實地罩了起來。

“這是一隻黃鷹,你看它的個頭多麼大!”說著,靳叔叔便從網裏把它取出,用繩子緊緊地勒住了雙翅,叫我把它拴在遠處的樹叢裏。他看了看大公雞,說,受了傷,不礙事,咱們趁便再抓一個。於是,便又把立網架了起來。

回到拴鷹的場所,我發現它有兩根毛羽跌斷了,(也許是猛勁勒斷的)心痛地說,毛羽一斷,明天到集上就不容易出手了。不料,靳叔叔卻齜著牙獰笑著:“明天!我還能讓它活到明天?”話音剛落,他一抬腿,就把黃鷹踢個翻白,再也不動彈了。一時我竟驚呆了,見他沒有好氣,也沒敢問個究竟。沉悶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說了一句:“看來老鷹也知道,落在我手裏沒個好。”這話是一語雙關的,因為後一次架網戰果不佳,足足守候了兩個時辰,也未見老鷹的蹤影,我們隻好悵然返回。

轉眼間,又到了“貓冬”時節。一天傍晚,不知他從哪裏弄來了一些炒熟的驢肉,還有一瓶燒酒,硬拉上我父親到他的屋裏小酌,——這裏麵自然帶有酬謝房東的意思。母親看他家沒做晚飯,就讓我給送過去一大盤菜餃子。靳叔叔便拉我也坐了下來。這天晚上,顯然他是喝過量了,平素寡言少語的他,此刻卻說起來沒完,說著說著,竟落下了眼淚。我們這才了解到有關他的身世,聽到了一樁發生在三年前的慘痛的往事——

他們家祖居山東臨沂縣,已經不知道多少代了。到了父親這一輩,遇到了從城裏搬來的“土霸王”赫連福。此人心黑手狠,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靳叔叔形容他是“三角眼,吊梢眉,眼睛一眨巴一個壞點子”。一隻鷹,一條狗,加上這個赫連福,被稱為“村中三害”。狗是兩條腿的,指他的狗腿子,是個有名的打手。鷹,據說是從俄羅斯買進來的,鉤鉤著嘴,圓瞪著眼,翅膀一張三尺掛零,整天怒氣衝衝的,凶神惡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