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問何朝菊，讀了中專，怎麼還回到農村？不是他歧視農民，是因為依他的經驗，凡是讀過幾年書的，特別還受過中等教育的，有一定專業特長的，一般都在農村呆不住，都會出門去找個工作。那一天是下鄉很晚了，晚上村裏又安排他在她家住宿，還是當村婦聯主任的何朝菊熱情地她打來了水，讓他洗著腳，何朝菊正在一邊給他鋪床鋪，一邊跟他說著話。
聽他這樣一問，鋪著床的何朝菊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愣了一會兒，又接著扯著被套套起被子來。
因為他長得像你。
像我？誰？你的——丈夫？王小雲睜大了眼。
雖然是在燈光下，但是王小雲仍然看見女學生她那變紅了顏色的有些羞澀的臉。接著這女子象是下了決心似的，放下手中的活兒，幾步走到旁邊的衣櫃，從櫃台上搬下一個箱子，又從箱子底裏掏出一個陳舊的筆記本，從筆記本裏翻出兩張折疊著的發黃又陳舊的信紙。她把那信紙靠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在抑止著自己內心的激動，然後走過來，遞給他說，我以為這封信，永遠不會給您看了。
王小雲雙腳踩在水盆裏，好奇地接過信來看。原來，這是十多年前，何朝菊寫給他的一封沒有寄出去的情書。
這是我一生給男的寫的唯一一封信。讓您兒見笑了吧？女子苦笑著說，因為他長得象您兒，我就跟他來到這個山溝。比起吳大明，我遠遠趕不上他當書記的水平，可是，您兒要我當，我就當，因為可以經常看見您——
前幾天開村幹部會，何朝菊缺席沒來，說是病了，卻托人給他送來一個她親手織的套著毛線套的暖水袋，說是他胃不好，送給他護胃的。想到這裏，王小雲拿起床邊那個他還沒有來得及用的暖水袋，看著那套上織著菊花兒的精致的花紋，想去龍鳳村的心情更加迫切了。共事的兩年多來，倆人都隻保持著上下級、同事和師生的關係。王小雲時時告誡自己，人家敬愛他，他就更要自重，更要為人家負責。在倆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在他借宿她家的時候，在這個女人深情的目光凝望他的時候，他總是顧左右而言它，要不就裝聾作啞，抑製著自己的情感和衝動。可是今天，在這雪花飄飛的時候，那道自築的長堤卻象奔潰了，激蕩著滿腹的心事，迫切想跟那個學生談談。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是留在鄉裏，還是回學校去當老師，他感到了迷茫，而那個女人的微笑就象一盞指路的明燈。當然這是出於私情；到村裏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個常常麵帶微笑的女人是一個善良的人，她善良得讓人有些擔心。在這場大雪裏，才完工的水泥路會不會凍壞？村裏會不會受災？出現災害的人們又會不會聽這個善良，某種意義上就等於軟弱的書記的安排？
到了第二天，王小雲顧不上雪花還在飄舞，套上那件黃色的舊軍大衣，戴上頭盔，全副武裝地跨上了他的那輛舊摩托車。
一個多小時後，大雪停了，騎著車的王小雲也來到了龍鳳村。並沒有象他想象的那樣，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的水泥路，在大雪中孤獨地靜臥著。他一轉過路口，就望見那條長長的水泥路上站滿了人，有的使著鐵鍬，有的揮著掃帚，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清除著水泥路上的積雪。熱鬧的場麵象在搞什麼大會戰。那一群忙碌的身影中，穿件紅衣服的，正是村書記何朝菊。
王小雲取下了頭盔，站在路口。長途的騎車行駛，讓他手腳冰冷，可是這個站在一片雪地裏的人，望著那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心中卻感到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