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說著說著就唱起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姐姐，我一想起高大樹教給我的這支歌，就恨不得馬上就去殺鬼子。”
“姐姐相信你，下一個打鬼子的女英雄就是我們的春芽妹妹。”
肖奶奶疼愛地對沁兒說：“孩子，你不會殘廢的。你還要帶著春芽去繼續完成趙一曼、李林、冷雲她們消滅鬼子的任務。療養期間萬不可多想，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春芽也安慰她：“姐姐，有奶奶的妙手和我的巧手，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就放寬心吧！去年高大叔在礦上傷得也很重，奶奶用了一個多月就給他醫治好了。現在又馬前馬後地組織著全城的地下抗日力量，保護著鹿城的礦藏。奶奶方才說了，等你好起來，帶我去打鬼子，去給這些大姐們報仇，把鬼子趕出中國去。”
“好！一言為定！”
“高大叔什麼時候能回來？”
“高大叔呀，名義上是郝掌櫃運炭的夥計，實際他在城裏礦上忙個不停。他真有點像孫大聖一樣來無蹤去無影，說回來，話音沒落他就站在你麵前；說出去，你一回頭就不見他的人影了。他回來就住在南房。”
沁兒回憶說：“在根據地，張子亮參謀長就給我們講過他的英雄事跡和鬥爭藝術。姚司令員讚揚他把毛澤東遊擊戰思想學得深，用得活。號召大家向他學習呢。”
“孩子，你大叔心裏惦記著你呢。他安排好礦上的事就回來了。”肖奶奶從衣櫃裏拿出了洗得幹幹淨淨的衣服，給沁兒換上。春芽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忙說：“奶奶，等等！我去拿奶奶給我做的紅肚兜兜給沁姐姐帶上。”
“好妹妹，你別拿了，我不帶！”
“不行！你就得帶上。人們說沒災沒病，帶上它可免災免病；有了災病，帶上它可去災去病。”說著，春芽突然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沁兒又說：“你的帶上它，是良民的幹活，大日本皇軍就讓你進城；你若不帶，就是八路的幹活，大日本皇軍就要抓起來的幹活。”沁兒被春芽逗得大笑了起來。可她笑著笑著也突然把臉一繃，衝著春芽說：“我是中國百姓的幹活，決不做亡國奴！我就是不帶，你能把我怎樣地幹活。”她倆這一鬧引得肖奶奶都笑了起來。肖奶奶邊笑邊幫著春芽勸說沁兒：“孩子，你就帶上吧！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個民家女，穿戴、裝扮都聽春芽的。”沁兒和春芽會意地笑了一下。春芽幫沁兒帶上紅肚兜兜，換好裏外的衣服。
天黑了，三個人擠在裏屋的坑上。沁兒在肖奶奶的左邊，春芽在奶奶的右邊。春芽怕沁兒冷，又把自己從沒舍得蓋過的印有梅花的新薄棉被蓋在沁兒的身上。
“孩子，好好睡覺，什麼都別想。”
“姐姐，好好睡覺，做個織女會牛郎的好夢。”
沁兒甜甜地微笑著，安詳地睡著了。
天還沒亮，肖奶奶和春芽輕輕地起來，到外屋一邊給沁兒配製藥膏，一邊合計，對外怎麼介紹沁兒，特別是要多注意觀察剛住進東房的白先生對沁兒的反應。
臨近深秋了，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晚上和早晨，屋裏更顯得涼颼颼的。可小爐子上的藥鍋不斷地冒出的熱氣倒把屋子裏蒸得暖暖的。一股股藥味，鑽進沁兒的鼻孔。她慢慢地醒了，輕輕地咳了一聲，想知道誰在外屋呢。
在外屋又要給沁兒洗衣服的春芽聽見沁兒的咳聲，站起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輕移腳步撩起裏屋的布簾，她看見沁兒睜著一雙靈活的鳳眼看著四周，她過去輕輕地問：“沁姐姐，是不是冷醒了？”
沁兒一看是春芽，高興地把她拉在身邊，帶點神秘地問：“好妹妹，你是不是跟奶奶學輕功了，我怎麼一點也沒覺得有腳步聲呢？”
“我問你是不是冷醒了？”
“不是！一點都不冷，我是睡醒了！好多年沒睡過這麼香甜的覺了。”
“隻要你能休息好，我和奶奶就放下一大半心了。”
沁兒坐了起來，挺了挺胸，伸了伸雙臂。春芽細細地打量著沁兒，她越看越覺得她們天生就是一家人。“沁姐姐，你精神多了！沁姐姐，你像我夢裏見到的媽媽。真的！真的像我夢裏見到的媽媽！”
沁兒撫摸著春芽臉上的小酒窩說：“姐姐自從跟隨部隊打仗，風裏來雨裏去的，連鏡子都不帶，有時連自己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你說像誰，就像誰吧。姐姐知道你老想媽媽，姐姐也是經常在夢裏見到我爸爸媽媽。周業說咱倆長得像姐妹，現在就不是長得像姐妹了，而是真的成親姐妹了。”
春芽用手理了理沁兒的頭發，高興地叫著：“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的親姐姐！”
沁兒也緊緊地抱住春芽，也高興地叫起來：“妹妹，我的好妹妹，我的親妹妹！”
春芽蹺起右手的大拇指讚揚地說：“姐姐，你真是這樣的，知書達理，英勇堅強！周業說，這次不是你保護他，他肯定跟著鬼子的炮彈一齊飛上了天。”
沁兒也蹺起大拇指敬佩地說：“你才不簡單呢！一個小孤兒，現在竟成了治療跌打損傷的小大夫，更練就一身好功夫，機智勇敢，王參謀說，‘高大樹常常誇你是能幹的聯絡員’。”
兩隻蹺大拇指的手剛剛碰到一起，肖奶奶端著熱好的藥進屋了。她高興地說了一句：“你們都是好樣的。”她和春芽看著沁兒把藥吃了，商量著從今天就開始做穴位按摩。
沁兒今天三餐吃得很香，早飯喝了兩碗小米粥，吃了兩顆煮雞蛋；午飯吃了兩塊餅，兩碗雞蛋湯；特別是春芽精心拌得小菜大開了她的胃口；晚飯吃了一大碗陽春麵。
又一天過去了。夜幕拉開，初一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家家都掌燈關門，準備安歇。肖奶奶和兩個孫女又擠在裏屋坑上，述說著各自的往事。
沁兒講述了肖罡犧牲的那場惡仗：“雙方的子彈像雨點，炮火連天，整個十字嶺殺聲震天，血肉橫飛。鬼子瘋狂地衝了上來。肖連長先是端起機槍，多次打退了鬼子的前進；子彈打完了他又提起步槍，插上刺刀和鬼子肉搏在一起，十多個鬼子倒在他的身邊。後麵上來的鬼子指揮官朝他連開數槍，英雄的肖連長犧牲在十字嶺上。”肖奶奶一直含著眼淚聽著，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春芽卻哭成了個淚人。
肖奶奶聽完後，說：“肖罡能和左權將軍壯烈犧牲在一起，這是他的光榮，他不愧是中華的好男兒，我肖家的好子孫。你肖爺爺的在天之靈若有知一定會十分高興的。他會說：‘我肖家雖不敢比古代楊家三代忠良，可也是三代為國盡忠。’”
春芽感動地表示：“奶奶，是您救了我，我也是您肖家的人。我要向肖大哥那樣。我不怕死，我不會給肖家丟臉的。”
肖奶奶對沁兒說：“你聽聽，這不就是燒火丫頭楊排鳳轉世嗎！”
沁兒說：“春妹妹要到部隊上，說不定還是穆桂英呢！”
春芽美滋滋地說：“那好，我就先領你這個兵，先掛你的帥！你從現在起一切聽令於我，從明天起跟我一起練功，否則，軍法無情。”
沁兒樂著說：“好妹妹，你可看清了，我可不是楊宗保。我才不會聽穆桂英的話呢。”
“我不管你是不是楊宗寶，一句話，你就得聽我的！”
沁兒又給肖奶奶和春芽講了自己的身世：“我祖籍山西沁源。所以叫沁兒，是因為我喝沁水長大的。我父親雖是個教書先生，但有一腔報國的熱血。九一八事變後，經人介紹到了二十九軍宋哲元部當一名文職副官。我當時正好中學畢業，便隨父進北平讀大學。七七盧溝橋事變發生後，宋哲元的二十九軍在盧溝橋進行了英勇抵抗。我父親在趙登禹官兵手持大刀於喜峰口全殲日軍的英雄事跡的感召下，要求直接投身到前線。他走的頭一個晚上，在我的臂上刺上了”不做亡國奴“五個字。第二天他就隨趙登禹將軍的部隊在南苑與鬼子作戰，在作戰中英勇犧牲了。為報國恨家仇，我離開大學，投身到抗日洪流中。我開始搞了一段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工作。當八路軍總部率師東渡黃河進入山西戰場後，我和許多熱血青年到部隊直接參加了對日作戰，和肖罡大哥戰鬥在一起。”
沁兒要肖奶奶講講她的故事。因為肖罡當年隻說奶奶是“紅燈照”，爺爺是“義和團”。肖奶奶答應讓春芽給她講。春芽把蒸好的雞蛋羹端過來讓沁兒吃了。就給她講了起來。
奶奶姓趙名玉俠。出身在華北明珠白洋澱的一戶漁民家。奶奶從小秀麗、聰明，伶俐過人，水性特好。鄉親們都喜歡奶奶，並送奶奶綽號“浪裏白女”。開始，奶奶不知道這個綽號是來自《水滸傳》的故事。後來，奶奶的母親告訴她，北宋末年，梁山泊農民起義軍裏有個水軍大頭領張順的綽號是“浪裏白跳”。傳說他能在水裏潛伏七天七夜。鄉親們誇奶奶水性好，便借來叫奶奶“浪裏白女”。當時，每當玩完水，從澱子裏出來，男孩子們爭著要把奶奶架在自己的雙肩上，讓奶奶指揮著孩子們浩浩蕩蕩地回到村子裏。他們叫“得勝還朝”。奶奶聽完了《水滸傳》後，便和孩子們玩起了“浪裏白跳”張順水中生擒大奸臣高俅的遊戲。奶奶還要小夥伴們記住“渾如甕中捉鱉，手到拈來”這句《水滸傳》上的原話。
鄉親們給奶奶講了許多反洋鬼子、反教會的事。所以，奶奶從小就立下了殺敵報國的誌向。奶奶多次讓母親在自己的背上刺上“殺敵報國”的誓言，還拒不纏足。父母隻好答應奶奶不纏足，但不給刺字。奶奶說什麼也鬧得不幹，非要父母給她刺上字不可。還賭氣說，要不給她刺字，她跳進澱子裏再也不出來了。母親隻好給她刺上了“殺敵報國”四個字。
由於奶奶抱定殺敵報國的誌向，所以，就刻苦習武，十八般兵器件件得手，尤其是雙刀和軟兵器練得更為精湛。奶奶解釋說可能是受了梁山泊女頭領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的影響。
奶奶十五歲時就跟著武術師傅奔天津做了武術藝人並結識了爺爺肖振國。十七歲定了親。定親後沒幾天，爺爺參加‘義和團’，奶奶也參加了天津青年婦女成立的‘紅燈照’。
由於‘紅燈照’得到了‘義和團’張大帥的支持，張大帥就常派得力部將肖振國去幫著訓練‘紅燈照’的女兵。奶奶和肖爺爺便成了親。奶奶後來做了首領‘黃蓮聖母’林黑兒的護衛兵。由於她勤奮好學，聖母一邊要求她熟讀四書五經，一邊把民間真傳的醫術秘方，特別是骨折、跌打、損傷的治療方法傳授給她。她用學來的治療方法，多次在激戰中救治了受傷的戰友。
沒想到，在1900年6月的反侵略戰鬥中，肖振國爺爺在刀砍了二十多名洋鬼子後，中槍彈犧牲了。天津也最終陷落了。
不久，‘黃蓮聖母’林黑兒被俘，下落不明。為堅持反帝鬥爭，餘下的戰友們暫時分散遠走他鄉。
奶奶帶著義子肖定邦和幾個師兄弟投奔到山西，會合了山西的一些義和團員在雁北地區從事反帝鬥爭。肖定邦叔叔和幾個從天津帶出來的師兄弟相繼犧牲後，奶奶獨自奔到張城。
痛苦的經曆使奶奶逐漸明白義和團的主張和做法是不能救中國的。辛亥革命的失敗更使她明白必須有全新的主張和做法才能救中國。
奶奶沒再成家。她一直獨自以療傷配藥苦度著日月。
四十歲那年，她從人販子那裏救出一個男孩收為孫兒。這孩子經教養，訓導長進很快。他強烈的求知欲，引起書房先生的賞識。這孩子就是肖罡大哥。名字也是先生給他起的。後來也是先生帶著肖罡大哥到北平求的學。七七事變前肖罡大哥就參加了學生的抗日工作。後來，又參加了八路軍和姐姐在一起打鬼子。
是肖罡大哥安排奶奶來鹿城協助高大樹搞地下抗日工作。從此，奶奶走上了自己理想的道路。
奶奶治療跌打損傷可有名氣了，周圍的群眾不說，就連傅作義部隊裏的人都有慕名而來的，礦上的弟兄們那更是離不開奶奶。
高大叔說奶奶的經曆說明了中國民間女子一直在苦苦尋求著反抗外國入侵求解放的道路。
沁兒被奶奶的傳奇經曆深深吸引，深深感動。她覺得奶奶可稱得上是女中豪傑，是自己終身要學習的榜樣。
沁兒問：“奶奶，我隻聽周業說春妹妹也是孤兒，還不知怎麼就成了肖春芽了呢？”
“姐姐，我比誰都苦，連爹媽的屍骨在哪裏都不知道。不過，現在有奶奶、姐姐、高大叔、郝大叔，有海娃叔、順子哥他們，還有王參謀、周業好多好多喜歡我的人，我就不苦了。”
肖奶奶給沁兒講了春芽的身世：“春芽老家是長春。爸爸媽媽也都是教書先生。因為不願教日文，被日本鬼子抓走就杳無音信，留下四歲的春芽無依無靠。春芽後被她爸媽教過的學生帶到東北軍裏。在西安，被一個富有而善良的韓太太看中，說春芽是個必有出息的女孩，說死說活要收為童養媳。她爸媽的學生看這位太太如此誠心便答應了。主要的原因是軍隊不能長期帶孩子。懂事的春芽跟韓太太一家人來到鹿城。結果，韓太太兒子得了一種絕症死了。我去給韓太太醫治風濕病時知道了這情況，就和韓太太商量，我給韓太太治好病，分文不收，就要春芽給我做小孫女。韓太太開始怎麼也不同意，說做不成童養媳就做女兒，可韓掌櫃不同意。原因是小鬼子占領鹿城後，鹿城的生意也不好做了，要回老家。這樣，我就把春芽領回來了。”
“從此，我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了。”
“你多幸福！”沁兒有點羨慕地說。
“現在，你不也很幸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