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太勞累你了,使不得。”白文彬連連地說著。
“哎,我奶奶剛說了‘住在一個院沒什麼客氣的’,你怎麼窮客氣上沒個完,說不定我還有事求你呢。你常說的那句‘遠親還不如近鄰’的話還算不算數了。你要這麼客氣,我有事還敢求你,我還敢向你學幾句考恩尼七哇(您好),薩腰那拉(再見)的日本話嘛。”
“肖奶奶和春姑娘說得對!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春姑娘若有事盡管講,我一定去辦,一定去辦好!”
春芽滿意地說:“這還像個好鄰居。那就說定了,明天早上我過來取被褥,上午拆洗,中午就幹,下午就給你縫好了。”
白文彬被肖奶奶和春芽的真誠的關照所感動,他覺得再按照許校長的旨意監示她們家的人員往來是不友好的行為,心裏有愧。他怎麼感謝她們呢?他正思考著,又聽到孩子的哭聲。
“肖奶奶,您親戚的那個孩子哭聲不太正常,不像是餓得哭,我覺得有點像疼得厲害的哭聲。”
“我也正想給白先生說說,這孩子的哭聲肯定影響了你的休息,實在是對不住了。”
“肖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找日本厚生醫院的平田大夫給看看,他的內外科醫術都行。關鍵是給孩子好好檢查一下,確診病因,就好對症下藥了。您老的中藥療效慢。”
“白先生說得對。就是不知這位平田大夫給不給中國貧窮老百姓治病。”
“肖奶奶,您說啥呢?您救過他一命,您在他麵前還客氣什麼呢?您就別擔心了。我和他已是好朋友了。咱們明天早上就去找他。”
“奶奶,我想這位年輕日本大夫有人性的話會給孩子好好看病的;他要沒有人性,我當下就給他個不客氣。咱們明天就抱著孩子去試試。”機靈的春芽忙說。
肖奶奶明白春芽話裏有話,首先是說給白文彬聽的,所以就沒批評春芽的說話太直。
清晨,沁兒照例隨春芽練了一個時辰的功。春芽誇沁兒功夫長進很快,動作不僅到位,而且很矯健。白文彬感冒好了,也早早走出來活動一下腰身。他讚美兩位姑娘的勤學苦練。他表示還要做春芽的徒弟,先練練太極拳。
吃過早飯,春芽去白文彬家拿來要洗的被褥單。白文彬隨春芽進肖奶奶家去看了看孩子的情況。
白文彬看了孩子滿身的膿瘡,用驚奇和急迫的語調說:“不能再等了,沁姑娘、春姑娘快收拾,先跟我去平田大夫那兒。洗被單褥單不著急,看完病回來再洗吧。”他們坐順子兄弟倆的車進了厚生醫院。
這是個典型的北方四合套院。日本人開醫院前,是一個做皮毛生意的富戶的宅院。
白文彬一下車,對著正房就叫:“平田君,有客人來了。”從正房走出一個身穿白大褂,個頭較高,很精幹的男子。
白文彬和他寒暄了兩句,給沁兒介紹:“這位就是平田大夫。”
沁兒趕忙上前,說了一句:“平田大夫,您好!請您關照,我要給您添麻煩了。”
白文彬回過頭給平田介紹:“這是我的鄰居,沁兒姑娘。”
平田大夫微微躬身,有禮貌地連聲說:“白先生的鄰裏,我願關照!我願關照!”
春芽抱著孩子隨沁兒和白文彬進了平田大夫的診室。
“平田君,你知道這沁姑娘是誰,這孩子是誰?”
“這——”
“這就是拉住受驚的雙套馬車救下你的那位老人家的孫女和她的重孫!”
平田大夫分外驚喜地看著沁兒和孩子,站起來說:“平田失禮了!平田不知恩人的家人到來,請原諒。我的爸爸媽媽來信催我去酬謝恩人,認作中國奶奶呢!”平田大夫邊說,邊向沁兒和孩子深深地鞠躬。
春芽看了他一眼,說:“哎,你沒看見你春姐姐站在這兒嗎?我是這孩子的姑姑!”
平田大夫急忙向春芽行禮致歉:“平田失禮,平田失禮!”
“好了,我才不讓你行禮呢,快給我家孩子看病吧!”
平田大夫詳細地檢查了孩子的病情,馬上診斷出是種牛痘帶進的病毒引起的。
沁兒心裏想,牛痘是預防天花的,怎麼會造成這麼嚴重的中毒呢?沁兒不是學醫的,也並不了解偏僻地區中牛痘的方法。自然就不能一下子明白平田大夫的診斷了。
平田大夫問:“這孩子在哪兒種的牛痘?”
沁兒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是在鄉下種的吧?”
平田大夫耐心地解釋說:“種牛痘,應該是一個孩子一支痘苗。可是,有的地方是一支痘苗給幾個孩子種。辦法是把前麵種過痘的孩子結成的瘡痂取下,泡成水再給後麵的孩子種。若前麵的孩子有各種病毒,後麵的孩子就可能被感染上。”他指著孩子種痘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給沁兒講解了被感染的過程,治療用藥的辦法及注意的事項。
平田大夫給孩子打了針,配了藥。他告訴沁兒:“抱孩子出來看病,孩子太痛苦,還是我每天上門出診吧!這孩子是我來中國接的第一個重病幼兒患者。孩子是人類應當重點保護的對象,我會盡最大努力的,你們放心吧!”
沁兒向平田大夫一再致謝。白文彬也深受感動,一再致謝。春芽給平田大夫鞠了一躬,很動情地說:“平田大夫,你和來中國殺人的日本鬼子不一樣。你是個好日本人,我看得起你。我謝謝你了,我奶奶救你,算是救對了。”
回家後,沁兒把看病的情況告訴了肖奶奶,肖奶奶也高興地對著孩子說:“小鐵柱,你遇上好大夫了,你會好的。將來也會像你爸爸媽媽那樣,成為了不起的人!”
沁兒問起肖奶奶救平田大夫的事。春芽給她講了起來:“那還是前年入秋的事情。那天早晨,我收拾院子,奶奶去解家菜園撿菜。奶奶撿了一籃子菜,已走回大門口,忽然,聽到街裏的人喊了起來:‘馬驚了,馬驚了,快躲開,快躲開!’街裏的人驚恐起來。奶奶腦子裏即刻閃出了街上的老人和孩子。奶奶放下菜籃子,快速跑到路口,隻見一輛雙套馬車從南奔馳過來。人們越喊,馬奔跑得越快,不僅不停下來,反而前蹄向上,連馬帶車飛起,有泰山壓頂之勢。眼看就要把一個試圖攔車的青年壓在車下。奶奶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把青年拉開,躍起拚命地扯住駕轅馬的籠頭,馬把奶奶拖了兩丈遠。但是,在奶奶連聲的”籲—,籲—,籲—“的喊聲下,馬終於鎮靜了下來,並慢慢地停住了。躲在街兩邊的人都以為奶奶受重傷了。結果,奶奶一點事也沒有,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很平靜地往家走了。後來,街裏的人告訴奶奶是巡街的鬼子的摩托車把馬弄驚了,還說那個年輕人是日本人開的厚生醫院的日本大夫。奶奶卻淡淡說了一句:‘管他是什麼人呢?在那種情況下,就是貓和狗,也得救呀。總不能眼看著一個生靈被活活壓死。’當人們讚美奶奶時,奶奶卻說:‘舉手之勞,再別提起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