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太說著,揭開留聲機,把早已選好的唱片放上,又把針頭放在唱片上,唱片轉幾圈,就放出了一些流行的歌曲。春芽怕留聲機的聲音吵醒剛剛睡熟的小鐵柱,把裏屋的門關緊,並告訴白太太把聲音調低點。
白太太隨著唱片裏的聲音,給春芽講起了歌詞的意思。《四季歌》《天涯歌女》對春芽來說,都是第一次聽。白太太講得有聲有色,有時還跟著哼哼幾句。
“白太太都會唱這裏的歌?”白太太也哼著歌,邊點頭。
白太太見春芽聽得很認真,眼睛裏也流露出對歌詞的理解,她心裏亮了一下。“妹妹喜歡哪一首,哪一首更感人?”
“我都喜歡,都挺感人的。”
“妹妹喜歡哪一句歌詞。”
“聽過去,我就記不起來了。好像有一句‘願做當年小孟薑’,我覺得這一句很感人。”
“啊呀!太好了。你和姐姐的感覺是一樣的。不過,《天涯歌女》裏麵有一句‘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是你們這些女孩子最要記住的呀!”
“白太太,這也就是聽聽罷了,記住這句詞,又有什麼用呢?是能解餓?是能防寒?還是能不做亡國奴呢?”
“妹妹這點想法,可就和姐姐我的想法不一樣了。日本鬼子跑不跑,亡不亡國,咱不也得活麼。你能讓滿洲國的男人都去跳黑龍江和鬆花江,女的都去當尼姑嗎?作為女人就別想那些事。那些事自有男人們去想。妹妹這麼年輕,這麼出眾,可不能在土裏滾一輩子。我這一輩都覺得白活了。”
“白太太可不能算白活。瞧你穿的、吃的、裝扮的,滿鹿城女人誰能比上你呀!”
“妹妹是沒見過,到了天津、上海,我這是土得掉渣。我老了,趕不上了。”
“我和沁姐姐倒年輕,可沒那福分呀?”
白太太見春芽沒什麼反感,心裏更是一亮。她壓低聲音,像在心貼心地說起來:“你呀,別死心眼了,還說什麼當尼姑,跳黃河的。我聽了都要掉淚了。要那樣,你爹媽不白生你這個美人了嗎。這樣吧!今年年底,我回天津,順便帶你去修煉修煉,保你三五個月就紅起來,半年八個月就能坐上花魁的頭把椅。”
春芽為了要看看白太太今天到底要幹什麼,裝著挺入迷的神態,還給她倒了一杯茶水。“白太太不是又逗我高興吧!哪兒能那麼容易呀?我哪有那福分呀?真要到了天津、大上海我怕連眼都睜不開。”
白太太覺得春芽今天乖巧了許多,並不像白文彬說得那樣,是個不讓人的刀子嘴。她開始有點得意起來,心想,多少個黃毛丫頭都栽到我的手心裏,量你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毛孩子能逃脫我的引誘。
白太太喝了一口茶水,得意忘形地吹了起來:“瞧瞧你穿戴的這土布粗衣,也太委屈這小臉蛋了。你再瞧姐姐,燙發、口紅、香水、高衩緊腰旗袍、到大腿根的絲襪、高跟鞋;飯館出來,戲園子進;男人們跟在屁股後麵,像蜜蜂采蜜一樣,打都打不走。女人活著,就要這個滋味。”白太太正誇著自己,小鐵柱醒了。春芽把他抱出外屋,給他喂水。小鐵柱的兩隻大眼睛,直直地看著這個老想抱他的人。白太太趁機湊在春芽身邊,看著小鐵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好可憐的孩子。”說著,她伸手要抱小鐵柱。春芽趕忙說:“不行,孩子該尿了,小心弄髒了你的衣服。”
白太太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你愛孩子,心眼好。我也非常喜歡孩子,這一點,咱倆又一樣。我天津的一個姐妹,去年把孩子丟了,我急得都哭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我聽說八裏台有一家人收住一個男孩。我陪著我這姐妹去認領,那家人就是不讓見。非讓我們說出孩子有什麼特征。我姐說出孩子屁股上有一片黑記。他們驗了身,才讓我倆見了孩子。一見麵,孩子哭著叫媽媽。當時,我的淚珠子直往地下掉,都把我哭成了淚人。咱這孩子有沒有點特征什麼的?”
“我家這孩子全身都是特征。不管到哪兒我一眼就認出來。”
“那咱孩子身上要有一塊紅記、黑記的不就更清楚了嘛。”
“白太太是盼著我家丟了孩子,你又想變成一個淚人了。”
“妹妹把話說到哪兒了,我是隨口問問,咱這孩子可不能丟。沒個紅記、黑記的,人家見都不讓見,怎麼認領呢?”
“白太太,這呀,你就放寬心,我家這孩子根本就不會丟,根本不用去認領。”
“妹妹說的是。不過,今天咱姐倆聊起來,姐姐還得勸你一句。你可不能隻顧這無親無故的病孩子誤了你的大好青春。十六七歲,紅透了的水蜜桃,過了這年華可就沒味了。孩子有你奶奶和你姐姐,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沒必要把你也拖進去。”
“我也正為這發愁呢!”春芽順水推舟地來了一句。
“發什麼愁呢?隻要你聽懂姐姐的話,有我幫你。隻要你跟我一心,你這朵芙蓉會盡快出水的。不過,咱倆的話可就咱倆知道。”
“白太太這麼關心我,我真不知該怎麼報答你。咱倆的話,你就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好!姐姐就知道你是很有主見的。姐姐我這一輩子幫了許多女孩子的忙,從不要什麼感謝報答。我隻求個和你心心相印,積點德就行了。”
“小寶寶,春姑姑今天又交上一個心眼極好的胖姑姑。”春芽逗著小鐵柱故意套近乎地說。
春芽抬起頭,抓住白太太的手,表現出極親熱的勁:“白太太,既然你和我這麼投緣,這麼看得起我,這麼關心我的前程,那我想問你一句話。”
“你就是問十句,二十句都行呀?你問吧,姐姐聽著呢。”
“白太太,我總覺得你特洋氣,你一定會日本話吧?我非常想學。這年月,不會幾句日本話,再漂亮也上不了大場麵呀!”
“妹妹這麼想,那就是真開竅了。沒問題,教你說日本話我是很拿手的,我從一生下來就學日本話了。”
“那白太太是日本人了?”白太太興奮之下的走嘴,讓春芽抓住機會進攻了一句。
白太太有點慌,有點緊張,但白太太畢竟是在交際場中、風月場上過了十多年的山島良子,她在片刻間就克製住了心慌和緊張,她不信她鬥不過這個土裏土氣的毛丫頭。
“妹妹,真有意思,會說日本話的就是日本人了?我家的白先生還是教日文的呢,照你的想法那他也是日本人了。”
“白先生給我講過,他是上學才學的。白太太你方才說,你是從一生下來就學日本話的。”
“鬼丫頭,你還真會抓字眼兒。我的爸爸媽媽在日本留過洋,他們會日本話,所以,從我學話時就教我了。我來找白先生就是因為他也會日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