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懂得了:母親的目光是可以珍藏的。兒子可以一直把母親的目光帶到遠方。
我攙著母親走進了昏暗的小屋。屋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使我感到親切,感到自己變小了,又變成了孩子。年逾古稀的父親呆呆地擁被坐著,無言無淚,無喜無悲。父親患腦血栓,癱瘓失語了。我看見母親用小勺給父親喂水喂飯;看見她用矮小笨拙的身體,背負著父親去解手;看見她把父親的臥室收拾幹淨。母親就這樣默默地背負著家庭,背負著生活的重擔,而極少在信裏告訴我家庭負擔的沉重。
我心裏內疚。不孝順,你這個不孝順的兒子!
可是你還得走。
轉眼便是離家的日子!我不知怎麼對母親說離去這層意思,隻是磨蹭著收拾行裝。我能感覺到母親的目光貼在我的脊背上。離別大約是人生最痛苦的了。記得,上次我探家回歸的時候,吉普車一動,我萬萬沒想到年邁的母親竟然順著門外的土坡,蹌蹌跑起來,追汽車,她喊道:“你的腿有毛病!冷天可要多穿點啊!”
後來,母親寄給我二十幾雙毛氈與大絨的鞋墊,真不知母親那雙昏花的眼睛怎能看見那樣小那樣密的針腳。
後來,母親又寄給我一條駝絨棉褲,膝與臀處,都綴著兔皮。
她哪裏知道北京的三九天也用不著穿這駝絨與兔皮的棉褲。它實在是太熱了,隻好擱在箱底。為了讓媽媽的眼睛裏有一絲欣慰,少幾分擔憂,我在回信中撒謊說——那條棉褲舒適至極,我穿著,整個冬天總是穿著。
謊言能報答母親麼?可是天底下哪個兒女不對母親說謊?
我對母親撒謊說:我不久就會回來。我撒謊:您的兒媳婦和孫子都會來。我說也許中秋也許元旦也許春節一定會來……母親默默地聽著,一聲不響。她的眼神卻回答我:兒子,我——不——相——信!
我以為,最難的離別,當是遊子同白發母親的告別。見一回少一回啦,不是麼?臨走那天,我實在不敢再看一眼母親的白發和淚眼。
我安排了許多同學和親友來安撫母親。車來了,我便逃之夭夭,匆匆忙忙跑出門,匆匆忙忙鑽進吉普車。在車門關上的一瞬間,我,一個四十歲的軍人,竟“嗚嗚”地哭出了聲。我忙把帶淚的目光向車窗外伸展,可是——母親沒有出門來送她的兒子。她沒有用眼淚來送行。
我不難想像老母親此時此刻的心境。兒子從她身邊離開了,她經不起這痛苦;一個軍人告別家鄉回軍營去了,她必須承受這痛苦。
哦,母親,我知道,我還在您的眼睛裏,您那盈滿淚水的眼睛,永遠是兒子泊船的港灣。可是您這個做軍人的兒子,他那愛的小船,卻必須遠航到遙遠的彼岸。
必須遠航。是的,必須。
作者簡介
韓靜霆,生於1944年6月,祖居山東高唐,生於吉林東遼,電影編劇、作家。1986年,其作品《凱旋在子夜》改編為電視連續劇,榮獲大眾電視金鷹獎。
【心香一瓣】
母愛是岸,是子女隨時可以停靠的地方。當暴風驟雨來臨時,當我們飛翔的翅膀受累時,母愛是我們能夠安全歇息的港灣。
母愛是船,承載著厚重的期盼,帶我們駛向人生的彼岸。無論我們從事什麼,母親永遠都是我們堅強的後盾,為我們一路加油呐喊。
母親是船也是岸,無論我們走多遠,都無法走出母親關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