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袖著手看他,淡淡地笑,身子微微地搖撼著。是我該擁有,還是你需要我擁有?
接過,道謝,分道而行。
好的,明天就改本,英雄氣濃烈,鐵血柔情,大家不都是這樣在做嗎?
一路走著,城市的夜是包藏禍心的天,睡著,便是著了它的道,這樣走著,又是被叛。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頭生反骨的,所以一直在走著。
手中握著那枚血石。一股奇異的熱力,溫暖著手心。眼見著走到劇組白日裏取景的淮海路,道路兩側是佇立俏然的法國梧桐。她的心突然沒來由地焦躁,發覺手心分明一點點地熱起來,象是流浪多時,重回自己的主人身邊,一顆心全是激動,火一般四溢著。
她的心一時慌了,寫東西久了,心裏總是強記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以觸變不驚,還要圓轉應對。當下拋了那血石,退開五步,怔怔地看著。落地之物,普通極了,轉瞬竟不見得蹤影,她前傾著身子欲細看,忽地頭部一陣劇痛,眼前一黑,歪倒在地。
她本不想要傳奇的。可是,傳奇卻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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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許多事物都在分裂增生又聚合糾集著。
她沒了自己。
沒了聲音,沒了五覺,沒了意誌。
無限漫長卻又恍如在一瞬之間。
砰,砰砰……數聲槍響好似從天籟之外呼嘯著穿透而來。銷煙的味道清晰可辨。
她緩緩地張開了雙眼,頓時怔住了。清樸的一間廟宇,門上橫匾從右至左直書居士林三字。一片雪白的紙片正從肅然的殿間漫舞而下,錯落著遠處淡淡的山巒和身邊驚乍的路人香客。
她覺得右手的虎口處劇痛,然後才驚覺自己的手中竟握著一隻小巧的勃朗寧□□。槍口下躺著一個老人,全身都痙攣著,頭上的傷口汩汩地流著鮮血。她全身都僵硬了,心中泛起了一個念頭,自己竟殺了人嗎?
那以後不久,她便知道,她的確殺了人。而她自己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施蘭喬。
坐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她傻傻地凝望著壁上一隻高高懸起的窗子發呆。那窗子外是天津衛一方窄小的天空,天空常是碧藍的,沒有雲彩,看得久了竟會覺得那是一種慘碧,一如那個年代。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出自己為什麼一瞬眼間就從繁華安閑,生機一片的黃埔灘來到了晝尤似夜,動蕩連年的清末民初。
指尖上還生著晨暈敲擊鍵盤而得的新繭,此時看來,竟如玩笑。
她七天來沒有講一句話,隻一日對著臉盆潔麵的時候才驚呼了一聲。那張麵孔,嬌嫩清麗卻已非舊時容妍。
於是絕望地承認,自己已落入了一個陌生的時空,將要承受陌生的命運安排。在網上看多了穿越文,多是一越就越到了君王側,不想自己如此命苦,卻跑來民國殺人。
或者,應了那句因果抱應,自己吵著要火車票,終點站是民國,冥冥中就真的讓她求仁得仁了。
“這是你寫的嗎?”法廳的人穿粗布對襟,拿了些白紙片來問她。她輕輕地瞥過眼波去,隻見那分明是一頁頁內容相同的傳單,題目直書四個大字:告國人書。
心裏又是一陣凜然,她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了。那個廟堂前偎地成團的老人原本是一個赫赫有名的五省聯軍總司令,靠噬血立萬的北洋軍閥頭子。
勃朗寧□□的震顫清晰地在掌心,居士林前的一幕忽地清晰了起來,三聲槍響,那個她的“殺父仇人”立即倒下,身上披的袈裟似永也洗不出顏色。
髒了就是髒了。
她心頭一熱,看著對麵蒼白麵孔,一臉平凡的詢問官淡然一笑:“是我寫的,也是我親自油印的,我是施蘭喬,人是我開槍殺死的。”
那是一個令人恍惚的下午,天津衛初秋的燥熱濃烈如開到了蒸汽箱的極限,天卻是高而清,懼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蘭喬微微地低著頭,用來到民國的第一句話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那個本是她筆下的人物,此時真正地依附於她身,她的魂魄。而此時的蘭喬,雖然依稀知道腳下有路,卻並不知該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