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月曾知舊遊處(3 / 3)

即然她來了,那麼原來的那個魂魄,思想就已不再了。她還能真正地逃脫這囚牢,逃脫重刑嗎?

無路可逃。她必須小心應對,現在已不是為了適應這個時代,而是為了活下去。

“我選擇自辯。”她說,“我父親當年是奉中央命令駐守防地,以政府之命捍衛地方而被殺於亂臣之手,請問他是奉誰之命?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啟內戰之端源,豺狼成性,死有餘辜,由此論斷,我報仇是否應該?”這些話本錄於紙上,流傳了近一個世紀後被她尋到,現在卻要化為骨血從口中吐出,不知是辛酸還是荒唐。

詢問官並不言語,一路又問了籍貫雲雲。蘭喬有問必答,讓那官輕鬆離開。她被壓解回監牢,一路上眼前光線搖曳,映得自己的身影在側壁上窈窕,淡淡地有一種絕望的風致,心中不由得苦笑,穿越後隻一件是好的,就是成了美人。

蘭喬被壓監了月餘,除了一個問詢官例行公事地來問了幾句,竟無人再問津了,她坐監坐得久了心中也覺得奇怪,又不方便問,其時秋意蕭蕭,愈見得深濃,夜侵陋室,枕上薄寒,讓人有種無依無靠的冷。

原本事情不是這樣的,牢是要坐的,可是怎不見人來審?那滿城義憤為孝女,紙上大讚快意仇的情景怎換得這一番無聲無息,莫非曆史真的因為自己的出現而發生了改變?

又過了幾天,秋雨一層一層兒地下著,不及達夫先生筆下悠然,帶來肆無忌憚的冷。不遠處是海,靜靜中便聽得見波濤的聲音,不眠地響著,金戈鐵馬一般。蘭喬從前慣於夜晚工作,這幾日心中不安,所以總是一夜無眠。

那晚在冰冷的床上輾轉,聽得更鼓乍驚乍隱,引領那夜一路地黑下去,雨泠泠地響,混和著不遠處的拍岸聲,仿佛千萬人躡著小腳一遍遍飛快地行過。

忽聽牢門輕響,女監低低地喝叫:“施蘭喬,出來。”她一驚,連忙爬起來,但見門邊一點燈火搖動,許是放得低了,隻映了女監的下頜和小半邊臉,暗夜中,青白地一團。她僵住。

“施蘭喬,快出來。”

人都殺得,就不怕被人殺。她想起自己筆下的一行字,又是苦笑。

女監帶著她一路出來。打開大門時,那屋外的雨就兜頭地射了過來,天空中沒有星,一團的黑。

“你去那邊的車裏,有人等你。”

她眯著眼睛用力看,終於在黑夜中分辨出那黑色的車。

“發什麼呆,快走。”

隻有走下去。雨一忽兒淹沒了她,還有死亡的陰影。她還記得自己翻閱民國的資料時看到許多堂而皇之的殺人手段,都是不需要審判的。政府在殺人,軍閥在殺人,黑幫在殺人,然後日本人來屠殺。

她這樣筆直地走過去,也許隻需要一顆子彈,一隻匕首,一切就可以幹淨利落地完成,沒有任何一個朝代的人比這一個時代的人更象草芥。

九成九的死了。隻是覺得冤枉,還有恐懼,可是還是得走,一步一步地,停下來,那結局就會更早地來到。

腳下千朵萬朵水渦,模糊而流離著。終於走到了那黑車旁,她全身都脫力一般地虛脫。

黑車的車窗緩緩地旋下了一條細細的縫。一道銳利的眸光向蘭喬射了過來。

“你就是施蘭喬?”聲音低黯。

這狀況不象暗殺的橋段,蘭喬強睜被雨水襲擊的雙眼,點了點頭。

“上車吧,從現在開始,你跟我。”那車門嘩地被推開,雨水片了個圓月彎刀似的半弧形,白光倏地一晃。

一柄傘輕輕地撐開,罩在了蘭喬的頭上。

那人,高她半個頭,暗夜下看不分明的臉,隻覺得眉長得很開,目光仿佛很良善。

“你是誰?”她喃喃地問,看到那人薄呢子的外衣挺拔如峰如嶺。

“我姓戴,戴雨農。”

什麼?她驚倒,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近得可以與她混淆呼吸的男人居然就是那個民國曆史上最黑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