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滑過潔白如玉的皮膚,她再一次驚歎自己的美,磨砂的鏡下,模糊著維納斯一般有些妖嬈的婀娜身姿,她伸長了臂高高攏起長發,那美就好似從上自下潑濺開來,一點一滴地化作一種風韻。
若是以前生得這付模樣,哪裏還用天天趴在電腦前爬格子這般辛苦?
她心裏歎著,坐在鏡前,竟因為自己的美而癡迷了,盤了發,細細地拈了雲鬢,突然看到眸中有著一股凜冽的清傲,新茶一般地明淨。
手頓時僵住了。
心,還是從前的,不肯苟活的那一顆。
可是在這上海灘,又有這般容妍,要怎樣活?
戴公館園中有一株烏柏,生得有些許年頭了,樹冠大得象一隻巨傘。
戴雨農立在那株烏柏下,看著蘭喬細碎著步子,踏著小石子路,向他走來。此時他的特務處剛剛建立,正躊躇滿誌。迎麵走來的女人,因著勃朗寧□□的一聲槍響,曾讓他欣賞不矣。為此,他向中央請示,得到了特許令,這才從天津衛一路通暢地把她救了出來。
“施小姐這幾日休息得好嗎?”
他引她到一側的藤椅上坐下,淡笑著開口。
“很好。”蘭喬微低了頭,輕聲回答。
“我很欣賞施小姐的膽識與才華。”
“戴先生把我從牢裏救出,先生對蘭喬的好,蘭喬深銘大恩。”這話不說,終是枉為人了。
“哦——”戴雨農長長地拖了音,讓她的話也變得長了許多,化成了瞬間的記憶。
“我還想對你更加好一些。”
他說著,突然伸出了手,輕輕地握住了蘭喬的手,手指尖若有若無地按在她手指與手掌相接處那圓潤的小窩裏。
“我打算讓你去外國讀書,順便學習一些關於信息處理方麵的學問,學成回來,就可以幫我做事了。”
蘭喬心中一凜,全身寒到了一處。一切都向她預料中發展,他正打算把她培養成未來軍統的女特務,而這之前,也許又會有許多曖昧的事將發生。
據說,戴雨農一直和他的女下屬保持很曖昧的關係,這也是維係他權威的一種奇怪的方式。
而她呢,是否該向這種即將到來的命運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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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柏枝葉密仄,陽光篩進來,已是星星點點,微風下乍驚乍喜的樣子。蘭喬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轉而撫向左耳,瑩玉般修長的指輕挑慢抹著膨鬆的鬢發,“先生好意蘭喬心領了,蘭喬的命得先生搭救,已不再是自己的了,能為先生做事自是責無旁貸。隻是生於斯,長於斯,哀憤於斯,雖是應讀書之名,未免也有遁世脫逃之嫌,蘭喬雖身為一弱質女子,卻萬不能當。”
戴雨農一愕,隻見眼前女子眸光明麗,雪膚花顏,素淡的一身碎花旗袍下裹著一個玲瓏曼妙的身子,烏柏樹影下,星星點點的光芒錯落中,似要畫地為牢,困出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江山般。
她的聲音微啞,尾音尤重,輕吟淺語間卻融著暗鋒般的俠氣,他見多戎裝麗人,卻從不識這般姿容凜冽的尤物,心中不禁被她攪得一陣迷亂。不過,蘭喬撫了他的意,也讓他心中升起著些許不快,便說:“也好,施小姐剛脫困,還是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談今後發展。”
蘭喬淡笑,心中卻又是如被刀鋒劃過,深知戴雨農花大力氣救她出獄,必不會輕易放過她,這恩情,遲早是要還的。
不幾日後,戴雨農因公務匆匆返回南京,臨行前在楓林橋附近為蘭喬購置了一間小公寓。是夜,蘭喬立在清冷月色下,四顧茫然。無緣無故地卷入這場時空逆轉中,不是她所想,此時隱忍活著,亦不是她所願,想起自己當初握一隻筆行走天下,真是如隔世一般。上海的每條街巷,都麵目依稀,可是自己竟寸步難行,饒是發狠地走出去,外麵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苟活恐亦不可得。
以後十數年,是那段曆史上最辛苦難挨的歲月,她雖然知道那些即將發生的驚天巨變,那些粉墨登場的各色人等,可是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