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芙蓉塘外有輕雷(1 / 3)

蘭喬心中所謂的曆史,不過是正確的人在正確的時間所做的一些事,無關是非成敗,隻取有無。少帥在亂世中的作為自然是豪傑所為,且有英氣迫人的草莽之氣,隻是亂世豪傑總末路,而他,又悲哀地一步步劃地為牢,困首自枷。至於那趙四,唯有少帥,才有的她,所以稱不得曆史,而她,想來也不希罕。

大廳的巨頂上有一盞孤伶伶的吊燈,光線橙黃,與那窗外遊入的黃昏混作一處,稱得這一室的熱情洋溢渾不真實的樣子,似那戲台上的濃墨重彩,都是表麵功夫。

越過那層層疊疊的人影交錯,蘭喬看到少帥病容彌漫滿麵,或者不是病,而是愁,又或者不是愁,隻是倦。上海市市長,一臉儒相的吳鐵誠正在發表歡迎演說,雲少帥種種功德,為滬上各界景仰之風雲人物。杜月笙不時在少帥耳旁竊語,盡顯親昵之態。蘭喬對此公的觀感一直很奇妙,這杜公,是一流氓大亨,讓整個上海灘吸他家“三鑫公司”的大土,實是一大毒梟,奇在他用中國人的逢源之術在這個模糊的時代裏居然無官自高,成為一大白相聞人。其後,上海淪陷,他又有許多大義之舉,淞滬會戰之時,也曾揮臂於案上,言如果各領事允許東洋兵利用租界進攻,不出兩個小時,他必將租界毀滅。

這樣的一個人,在上海,在這個年代,成海上聞人,或者有他當然的道理。

張似旭小聲對蘭喬說:“市長講完話,會有場舞會,你我上前去,你約少帥,我約趙四,該問什麼問題,你現在想好。問題不要太尖銳,會令他不快。請他談些歐洲見聞和趣事,最好。”

蘭喬的心跳因興奮和緊張一下子強烈了起來,她點點頭,隨在張似旭後,不著痕跡地向少帥靠近。身側男女種種,燈光下如剪影,她這百年後的平凡之身竟能深入這亂世,走近自己筆下的人物,此時方品出是一場奇跡。她微微屏息,覺得周遭安靜了下來,各色人等都在飄然遠離,靜得仿佛隻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吳鐵誠講完了話,大廳領班宣布舞會開始,她加快腳步走向少帥,幾乎要伸出手來,忽眼前人影一晃,一個人已搶了先,走到她身前與少帥相向,高高的個子,隻一個背脊就似把她淹沒了。卻是紀三公子。

“大哥,四年不見了。”紀衍儒聲音極平和,低沉又有暖暖之意。

蘭喬微側身子,掩飾自己的尷尬。見張似旭也未及向趙四邀舞,被吳市長搶了先,那趙四已將纖手放在了吳鐵誠的掌心,頭卻側著,關注著對立的兩大公子,俏麗的臉上全是關切和不安之態。

少帥沒想到紀衍儒會突然冒了出來,臉上微露驚愕之態。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麵,你勸我不要與南京為敵,否則連兄弟隻怕都做不得了。莫非,真就不認我這個三弟了?”

少帥尷尬一笑。

“我隨我父下野,你晚我三年,看來你我的話都被驗證了。隻是,我很奇怪一件事,不當麵問出,糾結在心裏實在難挨,你真的就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蘭喬聽得心裏一凜,凝眉望那紀衍儒,見他微仰下頜,鼻梁聳立,魅淡光線下眉眼卻有著不適安逸的凜冽。從她這側背後看去,睫毛有著清冷的長,順著微垂的眼皮向少帥掃去,似有一季的落寞也一並地掃了過去了。

“日本人一顆炸彈亡了你父親的命,東北大好一片土地淪陷,你呢,做了什麼?又正在做什麼?”

少帥的臉如被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一下子灰掉了,灰得一室的明媚光線都掩不住那層頹唐。

紀三公子的話雖然混在俏皮的舞曲音樂聲中,可是也讓少帥周圍的人聽得分明。趙四小姐一下子側過頭去,逃難般地拉著吳鐵城下了舞池,不忍看到少帥的窘態。

杜月笙走上幾步,笑道:“紀三公子,今天是咱們滬上各界歡迎張先生歸國,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不想紀衍儒霍地一下扭頭看他,冷冷地說:“我們兄弟講話,與你何幹。”

杜月笙被他搶白,臉上露出不快之色,他的兄弟各使眼色,聚攏了過來。

那紀衍儒卻並不理會,繼續對少帥說:“如果現在淪陷的是我之家鄉,死的是我之父,你向我走來,我一定以袖掩麵,羞於見你。你曾易幟,使我父子下野,我不怪你,因為如果換作是我,十有八九也會那樣做。可是我要問你,日本人炸死你父,你做了什麼,又正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