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喬靜靜聽著,額上現出了細密的汗滴。
這算什麼,如此舊上海的街道,這張揚的下野世子,竟是在與隻有兩麵之緣的自己調情?記憶中舊上海斑駁的畫麵上,西服男旗袍女表情曖昧,眉梢處風情萬種,雙頰上兩團誇張的胭脂依稀,還有堂子文化裏張揚的旖旎情愫存在……,不行,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從穿越過來,她已殺了人,成了特工,又以記者的身份穿梭於達官顯貴之中,她總覺得自己步步都如同行在刀鋒之上,懸崖之邊。許多人,許多事,她知道她沾不得。
“紀少爺記得就好,我還有事,失陪了。”
她側身欲行,不防被白衫男子一把捉住了手臂。紀衍儒沒有立即講話,見她止步,便放鬆了掌握她的手,盯著她,眼中泛起一種探看和思索,臉上的輕浮之色深沉了下去。
“你不記得你昨天請我跳舞了嗎?”許久,他嘴角一翹,探索意味已從臉上抹去,又換做懶散隨意,“我不是唐突,今日不來約你那是我失禮,這是涉交界的規矩,你不會不知道,要我教你吧。女士主動約舞需要很大的勇氣,而你勇氣之餘卻又要放我鴿子,我很不明白。”
居然有這種規矩,昨日衝動之下去約他,想把他從杜月笙的身邊帶走,是笨笨的不肯放棄的那份自我,沒想到居然惹下這種麻煩。
“哦……”她尷尬地一笑,“我小小一個記者,怎會放紀少您的鴿子?我隻是不能相信您還會想到顧及我小小的麵子,親自前來邀約。”
“那麼你現在還有事嗎?”紀衍儒身子扭向另一側,一手玩弄著金表鏈子,眸光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蘭喬微一躊躇,便輕輕一笑,柔柔地把手探進他的肘彎裏。
隻此一次。這位紀少,行蹤都在曆史的字裏行間,所以,她靠近不得。
兩人行走在青石板路上,足音篤篤。紀衍儒雖然姿態張揚,可是骨子裏卻有一種拘謹和戒備,那是一種戎馬多年養成的軍人氣質。蘭喬感到了那份疏離,緊繃的心弦放鬆了些許。直覺上她感到這位紀三少和自己一樣,是在敷衍一樁無意中撞到自己懷裏的韻事。
搖搖地行到外灘,大英會館的碧色窗子裏隱隱透著衣袖領間的風致,兩人正欲過街,不妨一場雨至,急得象趕場的戲子走卒,油膩膩髒兮兮地撲麵而來。他拉了她到沙遜飯店的簷下避雨。白色外套雲一般地落在她的肩背上,抵擋住了驟降的寒意帶來的透骨戰栗,男性的溫暖氣息包裹她。
雨絲瞬息間成簾幕。他忽地向她靠近,手也探過來,她驚得幾欲尖叫,他卻隻是把手探入外套前襟的暗兜裏,摸出煙盒來。他望著她的眼睛,看到一股凜然的敵意,身子便是一僵,目中又透出探索的意味。
足有三秒鍾的時間,他們對視在落雨簷下,白衣翩翩的男子,清瘦美麗的女人。暗淡的微光中,她燙得如雲的卷發,他傾斜下的禮帽帽沿,她長及足踝的素花旗袍的襟擺下雪白的小腿,他暗銀色印紋的絲質襯衫下微微糾結的臂上的肌肉……
他忽地眼眸一閃,身子攸地退回去,然後放鬆下來,晃了晃手中的煙盒,“把打火機給我好嗎,在那個口袋裏。”
蘭喬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有些歉然,便主動地拿出打火機為他點煙。紀衍儒又盯了她兩眼,突然說:“我猜如果剛剛你手中有槍,一定會扣動扳機。”
蘭喬一驚,見他悠然地吸著煙,仿佛在閑話家常,可是氣息卻比簷外的雨更加冰冷,她心底一寒,一時不知如何才能應付過去。可是不待她多想,雨意彌漫的外灘上忽然湧入許多人,一隊白衫黑褂,手裏握著雪片般的大刀,另一隊則有穿著不一,手中卻都握著一色的五寸長,三寸寬的短斧。
雨傾盤而下,大片的雨水砸在地上,濺出如山如海般的水花。
見此場麵,蘭喬已無心理會紀衍儒對自己的戒備,覺得身上的血脈一下子搏張了起來。
那群手持短斧,看似烏合之眾,分明是叱吒上海灘的亡命斧頭幫。
長長一條外灘,瞬間成為了對峙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