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戲已散場,觀眾從狹小的影院裏擠著出來,議論紛紛,也有少婦女郎們用手帕擦拭濕潤的眼角,以慰被悲劇酸楚了的心靈。
蘭喬被擠在人群中,很不舒服,一步沒有走穩幾欲跌倒,紀衍儒飛快地伸出手來,攬過她的腰把她護在身前。
“謝謝。”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一慌,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舉手之勞。”背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也似有些尷尬。
“人……還,真多。”她無法沉默地由著他抱護,那份男性氣息讓她有些心慌意亂。
“嗬,的確很多。施小姐這樣的佳人,我當然要細心照顧。”他回答,語氣又變回隨意輕佻,與手臂著力的小心意意大不相同。
“我又怎是佳人了?”蘭喬一下子從心慌意亂中清醒,佯嗔地回嘴。
他的唇忽地遊移了下來,貼在她的耳畔,“我紀某也算見多世麵,小姐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否則怎會如此主動。”
沒有一句真話。蘭喬咬了下唇,敷衍地嬌笑一聲。
《新女性》公映之後,數家小報被影射,大怒之下群起攻之,他們不方便找聯華和蔡楚生的麻煩,便把攻擊的炮筒直指阮玲玉,大肆地披露她與小開張達民,茶葉大王唐季珊的私生活,恰好那些日阮玲玉與張達民惹了官非,於是謠言更是滿天亂飛,一整個上海灘仿佛是發達的唾液腺,肆無忌憚地以弱女子的悲慘遭遇為談資。《大美晚報》無法獨醒,娛樂版的號外上也如火如荼登起了阮玲玉的官非報道和所謂的正人君子們的高談闊論。
蘭喬遙望窗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再次感到瘦弱的身體無法支撐自己呼吸。
今天已經是三月八日,太陽已經向西邊的山際沉下去,再過幾個小時,那個風華絕代又淒婉動人的女子就將離開這個人世間,留下“人言可畏”四個字和兩紙對男人的無力的控訴。
而自己,對一切都知道得那麼細致,那麼清晰,卻無能為力。
她對穿越一無所知,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改變曆史。
紀衍儒的別克車已張揚地停靠在了報館前,青春無敵的校稿小妹們又幫她泛起了臉上的紅潮,竊竊私語。
他說:今天是女人的節日,我為你慶祝。
女人的節日?是為那些因無知所以快樂的女人們而設立的吧,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在刀尖上行走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而這個時代的女性又是無何隱忍地自欺欺人地苟活著。這一晚,有兩個女人會被□□折磨,求死的女人和她自己。
她與紀少在西餐館吃牛排,壁上的英式大鍾在她的眼前晃,讓她心神不寧。紀少天南海北地提了幾個人物幾個事件,她一個都沒有聽到耳中。她是最差的特工人員,如果戴雨農知道她是如此浪費著她的幸運,一定會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她從牢裏救出來。紀少的目光閃爍,她看不到……,看不到他對她越來越深的注視,也看不到他在為她的神遊而惱火。他想看清她,費盡心力,他想知道她隻不過是他臆度中的那種人。可是她不是,她在看英式大鍾,想著四個小時後,會有一縷孤魂脫離肉身……
一個世紀後的她自己,曾突發奇想,她想如果自己在那個時代,她會救那個淒婉的女子,讓她活下去,讓她千姿百態的笑容也能為她自己綻放。
不行!
這個念頭使得施蘭喬全身打了一個寒戰。
“你怎麼了?”紀少看見她臉色蒼白,開口。
“我……,我吃飽了。”
“胡說,”他一笑,“你一點都沒有吃。”
蘭喬心煩意亂,把叉子摔掉,“不吃了。”
幹嘛活得這麼累呢,又是演戲給誰看,一個世紀以後的世界裏,所有的男人都說我是脾氣最壞,最差勁兒,又我行我素的女人,合該頂著才女的頭銜成為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運氣壞穿越過來,一股腦地撞上這許多大人物,難道為了他們,我就不是我了?
紀少聳聳肩,探身握了她的手,“那去跳舞吧。”
蘭喬眼皮忽地狂跳。又要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