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還不離開!因為我嗎?因為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我是一縷來自未來的靈魂,是我讓曆史發生了改變?怎麼辦?由著他被刺客打死?讓那一顆子彈留在他的腦中?這樣的話,下一個人是誰?誰將代替他?汪?閻?張?還是別人?那麼未來呢,還將會是那個血淚斑斑,可是終將遍地雪融,紅梅展枝的未來嗎?
蘭喬緊張得心跳加速,雙耳轟鳴,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幹記者的身後,望著等候拍照的蔣氏,呆若木雞。這時她忽地看見孫鳳鳴正在不著痕跡地向前麵遊走而去。她頓時頭腦一片空白,再也無力胡思亂想,機械地轉過身來,向後院走去。她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她終於尋到了一隻電話,搖了一個號碼,口齒清晰地低低地對電話那邊的人說了幾句話,那邊的人一聽,二話不說就摔了電話。她也連忙放下話筒,這時才感到後背盡濕,風一吹如背冰雪。
世界在那一刻有種奇異的靜,她惶惶回頭,於是看到了紀衍儒正立在門邊上,目光陰晴不定地望著她。
蘭喬傻傻地回望他,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她講給電話那邊的人聽的話。他的目光讓她無法捉摸。於是她慌急了,她覺得她被自己賣掉了。
此時,院中槍聲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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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再一次從蘭喬的身邊擦肩而過。三枚從刺客槍中射出來的子彈有一枚永遠存留在了位列前排居中位置的汪精衛的腦中。南京城頃刻間花容失色,蒼蒼鬱鬱的濃蔭下,數百人亂做一團。軍警們從隱蔽處奔出,後知後覺地擊倒了大義凜然,全然不做走避的晨光社記者孫鳳鳴,然後把所有的記者盡數拘捕。
大禮堂前的軍政高官們,驚魂初定,這才發現幾分鍾前還傲然立於前排正中位置的蔣委員長竟奇跡般地不見了。猜疑的念頭在眾人的腦海裏流轉,隻是不便當眾講出來罷了。那枚留在汪氏頭腦中的子彈也極盡了利器折磨人的能事。因著它,汪氏心中積怨匪淺,不惜叛國投敵,聲聲言盼我死我偏不死,要你看天下是如何落入我的掌中。而這枚子彈最終還是要了他的命。
蘭喬和王攝影們被軍警帶進了左近的一個大的院落裏,不多時,便聽得警笛鳴響,越來越多的軍警湧入了這個大院裏,竟數倍於記者的人數,大都臉上掛著肅殺之氣,仿佛院中所拘之人都是刺客凶手。蘭喬卻隻是恍惚著,眼前晃動著紀衍儒望向她的那一眼,冰冷得令人心寒,揮也揮不去。她覺得自己象是剛做了一場夢,方才那個將刺殺行為報告給軍統的人並不是自己,而她依然可以袖手事外,如嚼茶香般地品這個時代的深味,其間有一個一身傳奇的男人走近了她,與她親近,讓她癡迷,心中生出許多的遐想,忘卻今夕是何夕。
她正胡思亂想,一個身穿筆挺製服的軍警已行到了她身邊,“嘩”地向她打了一個立正,然後垂了頭,低聲說:“奉戴老板之命來接施小姐出去。請隨我來。”
蘭喬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頓時清醒過來。她失魂落魄地隨著那人走出了大院,上了一輛黑色的別克車,晃晃地駛離了這片是非之地。車子在南京城中一路行著,漸入偏狹之地,後駛入一條小巷,停在了一座略顯老舊的院落前,蘭喬見牆壁上滿是斑駁,綠色的爬藤植物四溢著生機,兩扇漆色尤新的大門左側,赫然掛著一隻門牌,上書雞鵝巷53號。
自己竟來到了這裏,她心中苦笑,任命地下了車,隨著那軍官行到特務處裏去。軍官引她進入大門左側的一幢房屋,從穿堂步入拐角處戴雨農的辦公室,又是“嗶”一聲行了一個立正:“戴老板請施小姐在這裏等他。”說完就走出去,體帖地拉上了門。
蘭喬心中隻餘“任命”兩字,便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了。這大名鼎鼎的雞鵝巷53號乍看與大戶的宅院一般,甚至於有些簡陋和破敗,連戴雨農的辦公室亦是如此,她此時坐的椅子扶手已被磨得現了原木本色。她便想起從前學民國曆史的時候,老師講到戴笠時說他是泯然於眾人之中,所以可怕。這堂堂的特務處也是這般模樣,看來這個“泯然”確是真實的。
她在那辦公室裏坐了許久,窗外緩緩地泄入了些許暮色,她心中不覺焦灼起來,心底掛念著紀少,想知道他此時身在何處,那已習慣了的看她時淡淡的暖陽般眸光是否真的就變做刀鋒寒氣。
一個待從官推門進來,在案上放了兩碟子小點心和一壺毛尖。眼睛上上下下地盯了她數眼,笑說:“施小姐,戴老板特意囑咐我們不能怠慢了您。請慢用。”
蘭喬硬擠了個笑臉給他,拿了塊桂花糕放入口中,卻一點滋味也嚐不出來,隻覺得嘴裏發苦,吞咽都難挨。那待從官陪了她一會兒,兩人都不知該講些什麼,而那待從尤是謹慎,立得遠遠的,後尋了個措口便走了出去。於是又餘下她一個人坐在空空的房間裏,等著一個男人,想著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