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細柳新蒲為誰綠(1 / 3)

次日上午,蘭喬和王攝影同去火車站坐下午班次的藍鋼列車返回上海。待坐上火輪車,王攝影便道:“紀少也真是的,兩整日不見人影,來不及向他本人道謝和辭行,倒顯得我們無禮了。”蘭喬頭上脖上係著一方雪白紗巾,露出小小一張臉兒不及巴掌大,臉色竟比那雪色尤白,她一雙點漆般的眸子呆呆地望著窗外,渾似沒有聽到他講話。

王攝影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隻道她和紀少鬧了別扭,是小兒女的情懷,便不再言話。火輪車搖搖晃晃如酒醉般,他們隻買到普通客票,鼻中異種氣味混雜,耳旁喧嘩不勝其擾,深感辛苦。蘭喬便倚著窗子,任凜冽的風吹透白紗巾,生生地滲到肌膚裏去。她茫然望著越拋越遠的南京,抬手輕撫脖頸處的深痕,心中依舊被兩日來困擾不休的念頭糾纏著。他與孫鳳鳴感情深篤,這一次的京城刺蔣看情形隻怕就是他謀劃的,如此生生地被自己擾亂,累那義士功不成身未退,所以會將皮帶勒到她暈厥,想是恨到了極深處,可為什麼偏偏不加點氣力將她勒死呢?此一去天遙地遠,隻怕是此生再不能相見了。

藍鋼車搖晃了五個多小時,開進上海站時已暮色向晚。蘭喬與王攝影下了火車,各自返家。蘭喬返回楓林橋的寓所時天已大黑,她累極倦極,走下黃包車,忽見兩個人影從黑暗裏走出來,一人替她交了黃包車的錢,另一人躬了身子,低低地說:“施小姐,老板正在樓上等你。”蘭喬抬頭望見陰暗的一幢石庫門的建築唯有小二樓裏映著一團小小的光芒。她此時心力交瘁,便無驚無喜,隻垂了頭走進門去。

二樓上,戴雨農見她進門來,長臉上泛起了笑,眉顯得更寬,迎上來挽了她的肩,說:“蘭喬,你這次立了大功,委員長已決定頒發一枚青天白日勳章給你,獎勵你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提供的情報。”蘭喬笑而不言,越發覺得荒唐。猜不透自己這是怎麼了?怎的在這亂世裏走著走著,竟成了國民黨的功臣了?

戴雨農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竟不放下,指尖著力,仿佛她因著這功勞可以有幸得到他的親近般。她心裏透著煩,臉上卻敷衍地笑,抬手推開了他的手臂,尋了紅木椅子坐了。戴雨農許是從未被拒絕過,便是一僵,笑容隨即斂起。兩人尷尬地一坐一立,那空氣頓時仿佛凝結了般。蘭喬倦極累極,身子空空蕩蕩地仿佛隨時會飄浮起來,便由著性子,斂了眉頭不看他,第一次對他連曲意奉迎都不肯。

“你是如何得到有人暗殺蔣委員長的情報?”戴雨農問。

蘭喬心中苦笑,情報?對於她這個來自未來的魂魄,那隻是書上的一段曆史而矣。

“我,猜的,當時覺得氣氛不對勁兒,覺得有事會發生。”

戴雨農怔了怔,忽地眯起眼睛來看她:“你在為誰掩飾?”

“沒有。這一次絕對是女人的直覺。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她依舊由著性子說著,渾不知自己已犯下了天大的錯誤。戴雨農眯著眼睛盯緊了她,過了好一會兒,忽地一下子欺近了她的身體,把她逼得緊貼在椅子的靠背上。她頸上的輕羅白紗觸到了他的臉上,滑過凜凜的涼意。他那麼近地盯著她看,看著她瑩玉般的臉頰,眼中恍若也蒙上了一層白紗,低低地,他用一種低喃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我救了你一命。從地牢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救你嗎?”

她感到皮膚被刀鋒劃過,心若擂鼓一般,聰明地一言不發。

“我喜歡會殺人的女人。如果她長著你這樣美麗的容顏,我十有八九會迷戀的。”

她屏息看著他,眼瞳一瞬不瞬,大得象兩泓深幽的井,井口飄浮著無奈而哀怨的清光。

“施蘭喬,你是因為誰在拒絕我?”他低低地喃著,頭更近地迫近了她,嘴唇已碰到她的白紗頸巾上。她無措地顫抖著,他便慢慢地伸出手指來想要解下將她重重包裹的白紗。她隻覺得腦中白光一閃,不行,她不能讓他看到她頸上的傷痕,於是她飛快地伸出手,再一次將他推開。戴雨農不能想象她居然敢再次拒絕他,腳下不穩,退了數步才站住。他隻冷冷地望著她,一言不發。

“能夠得到戴老板垂青是此生之福,但是蘭喬是蒲柳之身,不敢高攀。”她也站起來,有些恐懼地望著對麵這位顏麵全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