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唯見新人笑 一字無題處(1 / 3)

三個月前,施蘭喬以裂錦碎玉之姿了斷了自己在這群雄爭霸,風起雲湧的亂世中的存在,當她離開時,五羊城最後一株春天的花開放了。此後,那春天便漸漸地斂妝退去,大地被一片火熱的暑意吞沒。暗潮湧動的兩廣局勢不再曖昧,呈圖窮匕現之態,最先起勢的竟是六年來暗兵不動的南天王陳濟棠,而事件的起因竟緣自一個“算”字。

舊時的中國人大到王候將相,小至畈夫走卒大都迷信命理乾坤,陳濟棠是個中甚者,幾乎達到了起步卜一卦,停車必占星的地步。五月中旬,他算得“大運已到,機不可失”的吉言,又特地派人不遠萬裏窺得中原蔣氏的祖墳無龍翔之意,便不肯放棄這大好機會,急召粵軍二十餘將領開會,言明自己的“抗日反蔣主張”,又言與紀少的晉軍,白承乾的桂軍交好已久,大家心意相同,都以光複三民主義,驅除異邦為已任,此時舉事,是最好的時機。眾將領知他脾氣,雖各懷心腹事,嘴上卻並無異議。

六月一日,陳濟棠最先發表通電,反對日本增兵華北。晉桂兩方自是責無旁貸,於其後也通電抗日反蔣。六月四日,陳濟棠與紀衍儒更以第一、四集團軍總司令的名義,率領兩廣諸將通電全國,明令派兵北上抗日收複失地。陳濟棠此舉自是天時地利,也看似理直氣壯,不過他是以舊軍閥發跡,此時起勢,絕非為國破江山泣的慘烈現實而怒發衝關,九成的倒是為了自己的“大運已到,機不可失”。

他如此積極的謀畫,卻隻失了一招“未及人和”,那粵地是黃埔發源地,大多數將領為黃埔軍校學生,對於反蔣,心中都係了疙瘩,而所謂的“抗日”之說又未到唇亡齒寒生者痛的地步,所以這心便散了。其時黑衣蝠人戴雨農因種種事由已居於粵地數日,知悉粵軍內部矛盾,便使用金錢政策,蔣宋的銀元悄無聲息的由滬至粵,其中有一半亦出自孔老爺的洋行,如此暗地拔橛,直把粵軍的根基打散。一個月後,陳濟棠苦心經營的一百餘架飛機盡數飛離廣州白雲機場,泊在瓊州海峽裏的海軍也集體升帆海洋,一路北溯,直向黃浦江而去。

於是“兩廣事變”便被這一飛一遊,釜底抽薪般瓦解。陳濟棠算到了自己的運勢卻不明那金錢萬能之理,敗得一塌胡塗,懊惱不已。粵地已亂,五羊城中將領群起兵諫,幸好一子一女還算英才,那陳維陽率部五千餘人,拚死護住大帥府,陳維晨持馬鞭洋槍帶了另一隊遠在梧州的嫡係部隊一路殺進,兄妹浴血護衛大帥府兩日兩夜,終候得紀衍儒的晉軍從南寧延寧穗線直入粵地,殺退沿路上的散兵遊勇,將五羊城重重包圍。那城中將領本是一盤散沙,每人都圖自己成就劉邦之功,此時被驕勇善戰組織嚴明的晉軍所圍,便紛紛投呈。至此,紛亂的兩廣以紀衍儒的大兵壓境告終。

大帥府中的陳濟棠卻已是油盡燈枯,他候到紀少走至榻前,拚力攜了他的手,說:“當初沒有聽世侄的話,小心飛機,真是我最大的恨事。”紀少見這老帥臉上已是垂垂暮態,便俯下身子,隻環握了他的手。陳濟棠又說:“隻是這小心飛機,你又是如何得知?”紀少不便向他詳解曾有一位出塵離世的女子在他耳畔不倦的細細叮嚀,便說:“陳總司令,你保重身體。”陳濟棠身子硬撐著離了枕席,伸出一手,抓向側立於一旁的女兒維晨,口中說:“你們……你們……”話隻說了一半,那手已垂下,身子更是轟然倒下,臨終時眼中尤滿是不甘。

陳維晨扶在老夫身上大哭。她那一身西式男裝被血水洗透了半邊,不知那血是她自己的還是來自他人身上。紀少與陳維陽都是黯然,側立在一旁由她發泄心中悲苦,忽這女子扭過頭來,眼中如盛開了火焰般,抬眸望著紀少,她生得極是俏麗,此時更如火中的鳳凰一般,紀少突地心頭一跳,眼前恍惚起來,這樣的眸子,千言萬語含著,與那離散的人兒竟出奇的相似。那人總是知而不言,萬般血淚都吞到肚子裏,而自己竟在她死的時刻都不曾給她任何可以信賴,依靠的信息,寧由著她奔入火海,碎得連一片骸骨都尋覓不到。

他看著那如火的眼瞳,腦中竟回憶起那最痛徹心扉的一刻,那女子絕望地看著他,眼中也是這般火熱,幾秒鍾後,自己就永遠失去了她。紀少隻覺得頭皮上的血管全都激張了起來,火一般地燒著,帶來挖顱取腦般的劇痛,這痛已伴隨他數日,這次發作卻最是凶狠,他眼前不能辨物,雙耳不能辨聲,鼻中熱熱地流出血來。他連忙以袖擦拭,陳維晨卻依然執拗地望著他。他輕輕一歎,一時世間萬物都灰掉般,心底淺淺地升起了一絲柔軟的憐惜,他莫名地想,為何這世上要有這樣多的悲情女子。這樣想著,便上前兩步,伸手合上了陳濟棠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