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權傾西南的紀少迎娶了已故“南天王”的孤女,兩日後,他得到了中央政府蔣公的一紙“安撫獎”西南執行部元帥及西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之職,成為了新的“南天王”,得到這一蔣公函時,紀衍儒正坐在自己在梧州那方宅子的荷花池旁,那夏日芙蓉正開得滿池翩翩。他讀過公函,哼笑了一聲,隨手擲於一邊。他沒有依蔣氏之意至粵地,成為新一代的“南天王”,而是放手粵地於陳維陽,自己隻幽居於梧州,並暗中譴晉軍中的將士回鄉謀畫。於他心中,念念不望的,唯有故鄉。
此時南方已定,同窗同氣的三人都有所成就,接下來的便是北上中原,重啟北伐之路。縱南方河澤豐美,可終究是故土難忘,況有老父遺願,紅顏死盟,所以他一定要讓在中原擺弄權術的和他背後身披蝠衣的那個人知道。
所有從他這裏奪走的,縱然是耗盡生命,他也一定要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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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小嬋被安排在紀總司令的官邸住下,自憐之餘亦心生滑稽,那陳維陽對她憐愛有加,處於如此亂局中,若依了命運的安排,也算是成就一樁人生美事。這民國裏的小姐生活得最是暢意,不需為生計打拚,丫頭仆子更把瑣碎事一並承擔了去,讓她隻管吃吃睡睡,外邊的雲起雲奐自有男人們謀畫,與她們總不相幹的。
奈何,若她是順命之人,她又如何能回來。隻這一點,便使她悲劇了。
再見紀少是在第二日的早餐桌上。程維晨夫人使傭人籌備,用心之處不亞於國宴態度,雖隻相交了一日時光,小嬋已深刻地感受到這位少年的夫人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這種人每每風姿卓越,愛恨分明,卻隻迷於一點“過於執著。”但想來也隻有這樣的妙人才能讓紀少心動,許之以婚姻。她這樣想著,心中就酸楚起來,嘴上卻是含著微諷的笑。
譏笑自己之傾心所愛終抵不過時間,而男人是最現實的果然不錯。
紀少坐在長桌盡處的主席,她坐於末席。他一眼都不曾看她,賞了兩句寒喧的話便不再理睬,這原是極常態的相處方式,小嬋心中卻空落起來,饒是她明理而瀟灑,也奈不得自己經曆生生死死的離散,以性命拚得的這一場相逢隻冷落得餘下了“紀總司令”“孔小姐”如此生疏的兩個稱呼。
她隔著陳氏兄妹偷看那個人,心底裏再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愛情之絕望。他瘦了,麵上透著一股子冷意,仿佛隻在短短的幾個月內,鬢間便有了華發,額上也添了新痕,濃重的蕭索之意沉沉地落在眼底,抬眼處依然是掃盡這世間的懸崖絕壁的眼光。
紀少吃得很少,很快就離席而去。小嬋的心係在他的身上,一路兒陪著他上了樓,幾分鍾後著正裝,快步地出門去。她聽著門外的車子引擎聲發動,一忽兒遠了,這才長長是呼了一口氣。
陳維晨在一旁便是一笑:“我們家這位官爺,你莫怕他,他半生戎馬,在槍彈裏進出最是尋常,所以氣質上比不得你滬上的朋友,不過人是極好的。”
小嬋驀地心底一惱,他是怎樣的人,要你說給我聽。隨即又哀哀地想起,此時兩人是夫妻,她當然是最知道他的人,隻好任命地按捺住心潮起伏,說:“維晨姐的丈夫,當然是極好的。”
陳維陽也已吃完了飯,用象牙簽子剔牙,開玩笑說:“不要理他,這人最是陰險,你住在這裏隻需當他不存在就好。”
陳維晨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他怎樣陰險了?他若是陰險之人,你陳少爺不知是幾世為人了。我倒是知道你上學時就不及他受女性歡迎,於是每每編排。”
陳維陽是好性之人,也不爭辨,哈哈一笑,起身離席。
上午,陳維陽與維晨商定年內擇日設宴迎娶小嬋,此前小嬋便以內戚的身分留在紀府,這樣不至於委曲了她。小嬋由著他們謀畫,便如一盞紙糊的美人燈一般立在窗邊。
候著陳維陽離開,她反爾覺著輕鬆,不想那陳公子走出府去,在廂門外略站了站,那天空中正滴下雨珠來,他忽地扭頭,於滄綠的濕意中看窗內亭亭而立的小嬋,這樣深深地看了一會兒,便轉回身來,一路快步走進,從小嬋的身後將她輕輕摟住,在她耳畔輕聲說:“我有空就回來,必不使你孤單,你也要時刻想著我。不許再胡鬧。”這樣說著,也覺得自己驕情,很快地撤回手去,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