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風雨隨著他呼嘯而入,直將這小小的書房注入了一股冷意,那冷卻及不得陳維陽的心頭寒意。
哪裏是自己花眼,古琴旁相偎而眠的分明是那兩人。
那兩個人……
他失魂落魄地立在門前的風雨中,覺得自己的心如被撕裂一般。
昨日是怒,而現在,是傷。
眼前的一幕,如同一片片飛來的刀片,正把他淩遲。
沒有人知道他是多愛那女子,那個帶著她的藤箱,紅嘴鸚哥和貼身丫頭,為了至高無上的愛情投奔他而來的孔七小姐。
連他自己,也是現在才知道,愛有多深,現在的傷就有多深,千刀萬刀,剮在身上,刀刀不見血,卻深到骨髓裏去。
紀少於睡夢亦有警覺,“霍”地睜眼,頓時也被眼前的一幕駭得失語。不知為什麼,孔小嬋竟睡在自己的身邊,因他的動作而迷迷糊糊地張開一雙眼睛,眼中有著睡意,不知為何,看著他的臉竟是一片安然和依戀。
紀少嚇得蹦了起來,直退了好幾步,跌坐在沙發上,一抬眼見陳維陽立在廂房的門邊上,遠遠地看著他,僵著身子,眼中的恨意直噴出火來。
朋友妻,不可戲!
紀少現在是百口莫辯,以手撫額,實在不知道昨天晚上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嬋已從地上坐起來,轉頭看見陳維陽,意識一點一點地回歸,當下心裏大叫亂了亂了,她爬起身,焦急地看看紀少再看看陳少,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陳維陽已走過來,右手握在腰上的□□匣子上,便要拔槍,忽看見牆壁上掛著德國製造的軍刀,於是改變了主意,兩步奔到牆邊,一把將那軍刀抓了下來,“唰”地抽出刀身,雪亮的光芒映得一室光華四射。
他氣得嘴唇發白,顫抖不矣,挺著軍刀便砍了過去。
紀少僵坐在沙發上,著實是一頭霧水,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位嬌滴滴,粉妝玉砌般的孔家小姐是怎樣睡到自己身邊的。他三歲方呀呀學語時,母親便請了前清的翰林閣大儒做私家先生,教授中國傳統倫理道德,所以於倫常看得極重,其後南北闖蕩,憑外人戲言風雅,骨子裏卻難褪清傲,此時因一場酒醉後的無知無覺,竟落到如此不仁不義的不堪境地,依著性子,不若就被陳少砍死了幹脆,於是也不躲閃,靜候著那一刀風一般地淩空落下。
***
細碎雨滴擊打著暗碧色的紗窗,冷風從窗欞的每一道縫隙中蛇行而入,張狂地輝映著那一道雪亮的刀鋒如閃電般毫不留情地落下。伴隨著一聲刀刃入骨的鈍響,一道飛血激噴而出,遠遠兒地有數滴竟濺到了碧色的窗紗上。
瞬間,窗上若有梅花突綻,灰沉沉的底子上,幽遊得又如同一道暗啞的淚。
陳維陽失魂落魄地立在地中央,右手不可遏製地顫抖著,再也不複幾秒鍾前那氣急敗壞,直要興施問罪的模樣,臉上滿是無法置信的茫然。
那軍刀,明晃晃地嵌在倒在陳維陽腳邊的那個瘦小嬌嫩的少女的肩頭,碎玉蘭花的棉質睡袍被鮮血頃刻間染紅了。
幾秒鍾前,就在軍刀就要落在絲毫不做躲避的低眉男子頭上時,這個少女奮不顧身地衝了過來,幾乎是迎頭而上,於是薄薄的刀刃負載著陳維陽的一腔怒火,毫不留情地砍在了她的肩上,把她生生地砍倒在地,痛暈了過去。
陳維陽呆住了。
紀少反射般地跳起身,也呆住了。
這樣一座暗香浮動的西小花廳,白衣少女長發散落在地,白衣淩落恍有欲飛之勢,肩頭更彌散著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似開放了一朵傾世絕豔卻又絕望的花。
無端地,看到少女雪白的雙頰,因痛苦而深深鎖起的雙眉,紀少的頭忽地如同炸開一般地疼,雖然是不同的容妍,臉上卻有著相同的隱忍的深意,此時的孔小嬋,與記憶中那個寧可一死也要佑他周全的施蘭喬竟有著驚人的相似。他一時隻覺得呼吸困難,眼前迷朦。